隆重的投票

　　 1949年9月30日，是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第一届全体会议日程的最后一天。在这一天，我们要参加选举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全国委员会、选举中央人民政府主席、副主席及全体委员，最后成立一个红彤彤的新中国，这是多么隆重的一天，人人的心都热得发烫了。
　　 当候选人名单发到每个人手上时，我拿着选票，觉得心神有点战悸，我想起陶铸那句话：“你不是你一个人，你是代表无数生者和死者去投那神圣的票的。”是的，我手里拿的就是那神圣的一票。我的座位离毛主席很近，我看到毛主席在他的1号座位上拿到选票，推开大搪瓷茶缸、香烟和火柴盒，铺开粉红色的名单，凝神注目一丝不苟地一笔一划地在每一个人的名字上做出记号。全场气氛十分严肃，整个怀仁堂里都非常肃静，只听到钢笔在纸上发出嘶嘶的声音，那样轻细，那样柔和。我忽然停住了拿钢笔的手，一股热浪涌上心头。仿佛此时此刻，大江南北、黄河上下，所有的人都屏息静气，把眼光凝住在我的手上。霎那间，我的手好像变的有千斤之重，不知不觉间，一滴泪水悄悄落到选票上面，这使我大吃一惊，心也怦怦跳了起来。还好，泪水落在选票下端，没有濡湿我的笔迹，否则这将成为一张废票，我也将会成为千古罪人。
　　 我连忙把心收拢回来，写完我的选票。下午4点10分，大会副秘书长余心清在台上宣布开始投票。
　　 所有的聚光灯霍然之间从四面八方向各个投票箱所在之处投射过来，照的银晃晃一片雪亮。毛主席头一个站起来，一手拿着选票，缓慢、庄重地向设在台前的第1号红色票箱走去。他走到票箱前，用两只手捏着选票，恭恭敬敬地投入票箱，又一阵掌声雷一般震响起来。随后，一排排，一行行人们络绎不绝地向前走去。
　　 在我们所在的会场，东半边第一个投票的是朱德，他头戴军帽，配着中国人民解放军的胸章，戴一副老花镜很认真地向票箱弯下身去。我在4点15分走向设在讲台前东侧、也就是解放军代表座席前面的第10号票箱。在将选票投向票箱箱口那一刹那，我觉得整个心都在发亮，眼前一片光明，我将选票稳妥地送进箱内，感到了一种完成任务的轻松。在会场里，全场都在蠕蠕而动，循序渐进，像一个圆圈一样。等到旋转完毕，全场安静下来，周恩来走到麦克风前，代表主席团提出，在天安门和正阳门之间，建立纪念碑的建议。然后他宣读了碑文，立刻得到全体通过，接着周恩来又提议，在举行奠基典礼时，毛泽东代表全体宣读碑文，也由会议决议通过。
　　 担任大会司仪的余心清，一次一次走上台、走下台，不断通过麦克风调度会场的一切活动，他严谨、认真、聚精会神，保证了会场上纹丝不乱，秩序井然，可是他太累了，在他最后宣布：“请各位代表即刻出发去参加纪念碑典礼！”后转身向台下走时，我看到他后背的衣服已给汗水湿成了一片。
　　 会场一阵骚动，大家纷纷起来向外走，但我暂时还不能去，因为我是监票人，在计算选票时需要在场。可如果我不去，没有亲身参加那历史性的一刻，将会给我留下终生的遗憾。眼看会场已经空了，怎么办呢？刚好我和洪深分在一个组，他也非常想去，于是我们急中生智，商议了一下说：“我们催咱们组的计票人快一点，也许还能赶得上。”在我们的催促和鼓励下，我们那一组的年轻人，一面急急查票，一面用笔计算，很快就计算出了结果。我们感谢她们，她们也对我们报以微笑，我心中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我和洪深签了字后，马上转身就往外走，幸好大门前的广场上还停有几辆公用汽车，我们立刻跳上一辆，都没问这辆车是留下干什么用的，马上催促司机启动马达，向天安门广场急奔，随后又看了看表，指针指向了6点，我们真是心急如焚。就在这时，我看到了一种景象：原来代表们的车队排得很长，落在后面的汽车还挤在大街上没法开动，大街两旁站满了人群，他们纷纷向会议代表们招手欢呼。这是多么令人兴奋的时刻呀！我也摇下车窗，伸出手去不停地向人群招手。我们的司机显然也在昂奋之中，这个年轻人眼看着车队都向天安门出发，而他自己却还停在怀仁堂门前，急得坐立不安，看来他也不愿失去亲眼目睹那庄严隆重的历史性一刻的机会。


　　 在广场的红墙下，有几百辆汽车停在那里。我们的车还没停稳，我和洪深就从两边的门一跃而下。这时已是黄昏，雾霭像烟雾一般笼罩在空中，天安门上灯光明亮，灯光照耀下的红旗格外美丽。广场上已经积聚了一大片人群，我和洪深都可以算是彪形大汉了，挤来挤去，终于挤到了举行奠基典礼的中心。我们刚刚站定，空中就传来了神圣而又哀婉的乐声，摄影的镁光灯像一群流星一样急急地闪动。在十分严肃的气氛中，我听到周恩来那口音清晰、吐字准确的声音：


　　 我们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第一届全体会议为号召人民纪念死者，鼓舞生者，特决定在中华人民共和国首都北京建立一个为国牺牲的人民英雄纪念碑。现在，1949年9月30日，我们全体代表在天安门外举行这个纪念碑的奠基典礼。


　　 他的话音一落，人们都静默致哀。我在那一刹那向天空瞥了一眼，看到天上最后一团红云凝聚在那里，像是天神也在凝视着我们这个地方，我脱帽低头，向一切为中华民族的解放而牺牲的英雄们致敬。这时毛主席向麦克风前走去，他穿着一身普通的布制服，戴一顶布帽，两手执着写有碑文的纸张，声音低沉，有一点微微的颤抖：


　　 三年以来，在人民解放战争和人民革命中牺牲的人民英雄们永垂不朽！

　　 三十年以来，在人民解放战争和人民革命中牺牲的人民英雄们永垂不朽！

　　 由此上溯到一千八百四十年，从那时起，为了反对内外敌人，争取民族独立和人民自由幸福，在历次斗争中牺牲的人民英雄们永垂不朽！


　　 在他诵读过程中，我听到我周围一片低低的唏嘘声……

　　 回到怀仁堂，我忽然感觉到今天的灯光格外明亮。今天在这里，一个全新的、独立自由的新中国就要诞生了，所有的代表都和我一样，心里有着一种兴奋和激动。


　　 7点30分，执行主席刘少奇按铃、开会，随即宣布了选举结果，当宣布道：“毛泽东以557票当选为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人民政府主席”时，全体代表都兴奋得站起来，一面鼓掌，一面欢呼：“毛主席万岁！毛主席万岁！”乐队奏起“东方红，太阳升，中国出了个毛泽东……”历史在这里翻开了新的篇章。毛主席巍然站立在人海之中，垂手肃立脸上露出严肃的表情。大家都知道，他接受的不只是全场的鼓掌与欢呼，在这一刻，他承担起了中国人民的命运。

专自《人民网》作者不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