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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集  青春意气 

1915年9月,湖南第一师范学校二年级的学生毛泽东,做了一件很特别的事情。他根据“毛泽东”三个字的繁体笔画数,用“二十八画生”的名字,在长沙一些学校贴了个好几百字的《征友启事》。(结果引来一些学校的校长到第一师范查问,是不是有“二十八画生”这个人。他们不知道的是,毛泽东当时的人生志愿是“立奇志、交奇友、读奇书、创奇事,做一个奇男子”。)

[当时之世,有此五奇者该有很多吧!否则,华夏山川不会那么集中地造就出一大批豪雄俊杰之士,并让他们汇集成为一股或者几股救民族于危难的强大群体。

惟令人神往者,乃毛泽东实为此奇杰群体中的奇杰,是谓奇葩。

什么是时势造英雄?难道真正到了面临民族危亡的时候,那个“时势”才能造就出一代伟大英雄吗?

现在看来,答案好像就是这样;尽管这个答案很是令人失望和遗憾。也许,当代没有那样的时势;也许,华夏山川的钟秀之气被毛泽东一代给大量地“透支”了。其结果,便有了今世的“遍地瘪三下夕烟”。不亦悲乎?刘可非感记。]

《征友启事》引来三个愿意和他交朋友的人,其中一个,就是当时在长沙长郡中学读书的罗章龙。罗章龙也给自己起了一个气概不凡的名字,叫“纵宇一郎”。

“二十八画生”和“纵宇一郎”在湖南省图书馆见面了,他们畅谈了三个小时。

(兴奋不已的罗章龙当天晚上写了一首诗:“策喜长沙赋,骚怀楚屈平;风流期共赏,同证此时情”。“长沙赋”说的是汉代贾谊在当长沙王太傅时写的《治安策》,楚屈平就是创作出《离骚》这部千古绝唱的屈原。)

两个青年学生,以风流自期,所谈不是屈原,就是贾谊,好一派书生意气。[当世,有此“书生意气”者,鲜矣。这,难道不是民族精神跌落、发展潜力挫伤的某种标志吗?刘可非感记。]

(春秋战国时期,湖南属于楚国。历史上许许多多的文人骚客和爱国志士,都曾把他们的思想、情感、才华抛洒在这片土地。屈原、贾谊、李白、杜甫、范仲淹、辛弃疾、王夫之,他们的人格精神融入这水光山色之中,形成源远流长的文化传统。

这是毛泽东刚上师范时的听课笔记,一共四十六页。前面的十一页,都是工工整整抄写的屈原的《离骚》和《九歌》。毛泽东还把《离骚》的内容分段提要,写成了眉批。如此追踪诗哲先贤,大概是屈原出污泥而不染的高洁情怀,激励着青年毛泽东去鄙视随波逐流的世俗之风;大概是屈赋的光芒照亮了诗国的天空,成了他汲取诗情和灵感的太阳。)[当世人群,有此举者亦鲜矣。这是为什么呢?难道是因为我们的当代已无有那样的社会环境?难道是因为当代的教育已经丧失了熔铸学子人格的能力和功能?再看看当代“文艺作品”,要么帝王将相、才子佳人,要么调侃历史、游戏人生,要么肉体男女、靡靡乱情,要么婚外乱恋、三角关系,对白嗲声嗲气,情节暴力肉体,远离人生的奋斗慷慨,抛弃生活的内在真谛。难道我们的文艺工作者,离开人体内的那“二两肉”,离开伊甸园的那只“禁果”,就没的可写了吗?“人类灵魂的工程师”呵,我为你们感到惭愧……刘可非感记。]

青年时代的毛泽东,最快意的事情,大概是呼朋携友,观览名胜古迹了。[青春快意,飞扬意气。当代青年最快意的事情是什么?不妨观察一下。刘可非感记。]

他们来到长沙附近的拖船埠,那里有一座禹王碑,传说大禹在那里拖过船。他们寻访了屈原住过的玉笱(gou3)山,纪念贾谊的太傅祠,杜甫流浪长沙时在岳麓山住过的崇德寺,还有辛弃疾在长沙练兵的旧址飞虎营……

(寻访远逝的文人骚客,青年毛泽东是在同他们作心灵的对话,还是在抒发抚古思今的感慨?正是在山川名胜的游历中,毛泽东似乎感受着符合他性格本色的一些东西。这个东西大概可以叫做“诗文意气”。

青春是美好的。它所以美好,是因为每一个有志青年在这段岁月无不信心百倍、壮怀激烈;它所以美好,是因为每一个有志青年在这段岁月无不展露着生命的蓬勃活力,预示着人生价值的不可限量。)[如果反过来呢?如果青年时代无此百倍信心、壮怀激烈和蓬勃活力,如果青年时代信仰不张、奋斗不再,无有指点江山的意气,丧却改造山河的雄心,终日沉迷于花前月下、游荡于孔方之间,一味追逐感官享乐、经营投机取巧,那么,这样的青春不是虚无得很、丑陋的很吗?这样的青春难道还有任何值得讴歌、值得铭记之处吗?刘可非感记。]

1917年暑假期间,为了了解更多的社会风情,毛泽东邀了两个好朋友,各带一把雨伞、一个挎包,上路了。他们靠作点诗,写点对联送人,换几个钱,解决途中的食宿。(按湖南旧时习俗,他们被称作“游学”先生。在湖南安化县城,他们去拜访一位学识渊博的老先生时,对方写了一副对联的上联摆在桌上,“绿杨枝上鸟声声,春到也,春去也”,意在试试来人的学问深浅。毛泽东即书属对,写了一个下联说,“清水池中蛙句句,为公乎,为私乎”。对的工整且不说,语中内涵也让这位老先生有些不太好意思,顿然亲近有加。)[可爱的老先生,睿智的毛泽东。刘可非感记。]

这次 “游学”,他们走了五个县,行程九百多里,历时一个多月。人在旅途的生活显然让毛泽东收获了比他期望所得还多的东西,同时也收获了一些诗句。

这些诗句没有完整地保留下来,只是从他的朋友们的记载中,知道有这样一些联句--

野渡苍松横古木,断桥流水动连环

云流千里远,人对一帆轻

这些即景而吟的诗句,虽写得认真,也很工整,但总难免是为赋新词强登楼的少年之作。(因为他的生命还没有走进沉重的历史,他的个性还没有融进困顿的现实,在对景物的观览中,那视线还是青春的单纯,学子的轻松。)[此论甚当。推而广之,不应仅限于诗词,而应充溢在人生的全部方面。这种境界,非持续努力不可求得,非韧性修养无法达成。刘可非感记。]

当青年毛泽东的视线投向他所处的现实社会,我们看到的,便是另一种诗情,另一番意境了。

(那是1915年的5月,毛泽东的同班同学易昌陶因病去世了。悲从中来的毛泽东写了这样一首挽诗:

关山蹇(jian3)骥足,飞飚拂灵帐;我怀郁如焚,放歌依列嶂;列嶂青且茜,愿言试长剑;东海有岛夷,北山尽仇怨;荡涤谁氏子,安得辞浮贱……子期竟早亡,牙琴从此绝;琴绝最伤情,朱华春不荣;后来有千日,谁与共平生;望灵荐杯酒,惨淡看铭旌;惆怅中何寄,江天水一泓

在毛泽东的感觉中,一阵飚风掀拂亡友的灵帐,好像天地为其悲泣。好友的早夭壮志未酬,活着的人们长歌当哭,以青碧的群山来试试自己,报国的长剑如何。诗人与亡友有共同的报国之志,所以,亡友死后自己的那惆怅像长天江水一样,绵绵不尽,混茫一片。为什么呢?因为“东海有岛夷,北山尽仇怨”。这两句正是全诗的“诗眼”。对这个“诗眼”的最好注脚,是当时中国发生的一件大事。日本以赞同袁世凯称帝为诱饵,要他签订丧权辱国的“二十一条”,并于5月7日发出最后通牒;5月9日,袁世凯政府竟表示基本接受。消息传出,举国震动。湖南第一师范学校的师生,将国内知名人士反对卖国条约的言论编印成册,题为《明耻篇》。毛泽东读后,在封面上愤然写道,“五月七日,民国奇耻;何以报仇,在我学子”。[我们当然不能奢望:每个时代的每个社会成员,在他们成长过程中的每个时段,都有足够强烈的以天下为己任、舍己身为天下的高岸情怀;然而,我们应当呐喊:在每个时代,总该有一些成员,在他们的青年时代,应当有着起码程度的上述情怀;我们的社会,我们的学校和老师,我们所拥有的其他一切一切教育手段,在促成成员社会化的过程中,应该刻意去培育和铸就他们的那种情怀。难道这种要求还算过分吗?刘可非感记。]

毛泽东的同窗好友易昌陶恰巧就是在这个时候病逝的。

易昌陶的病故使毛泽东更牢固地树立了一个信念,强健体魄,对于人生奋斗,对于报国救民,有着重要的前提意义。

《新青年》上的《体育之研究》,是毛泽东平生公开发表的第一篇文章。在这篇文章里,他提出了一个颇为新鲜的口号,“文明其精神,野蛮其体魄”。毛泽东列举大量中外名人事迹,说他们之所以成就大业,都是因为身健气雄之故。令他期期向往的是那些尚武的先贤、勇烈的壮士、洒脱的剑客,因为他们有力拔山兮气盖世的“猛烈”和“不畏”。

说到做到的毛泽东潜心实践着他的这个信念。寒冬时节,他用冷水擦;大雨滂沱,他在野外奔跑;江水滔滔,他去搏击风浪;他甚至琢磨出一套强身健体的广播体操,四处推广。一种“天将降大任于斯人”的浓烈气息扑面而来。)[何等之毛泽东!此等之毛泽东身上,又内蕴并散发着何等灿烂夺目的志向光芒。刘可非感记。]

“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斗,其乐无穷”,青年毛泽东在日记本里写下了这样的人生箴言。重朝气,重奋斗的青年毛泽东,被同学们称为了“毛奇”。同学们感叹他的行为之奇、志向之奇,也感叹他写诗作文的“戛戛独造”之奇。

在毛泽东周围,逐渐聚集了一批志同道合的青年。他们成立了一个决心要“革新学术,砥砺品行,改良人心风俗”的社团,叫“新民学会”。(在成立会上,他们赋诗高歌,“济济新民会,风云一代英”。这是一群在中国大变动前夜孕育出来的热血青年。生逢国难当头的岁月,奇士们的青春是那样地耀眼,让人生的青春融入扶危救国的“新民”又是那般灿烂。[长沙橘子洲头]节假日,新民学会的成员常常相约,到长沙的岳麓山、橘子洲、平浪宫等风景名胜处聚会。或臧否人物、议论世事,或登高吟咏、步韵唱和。这样的情景,毛泽东终生难以忘怀,晚年还不时回忆。)[此情此景,今代鲜矣。刘可非感记。]

在新民学会成员中,被朋友们称为“老大哥”的何叔衡,和毛泽东一起作为湖南的代表,出席了中国共产党第一次代表大会,成为党的创始人之一。(蔡和森、李立三、向警予、李维汉都是中国共产党历史上赫赫有名的人物。他们抛洒热血甚至牺牲生命,为中国人民的解放事业谱写了壮丽的篇章。

青春的聚散,犹如人生的云朵,这一朵云和那一朵云在时代之风的吹拂下相聚了,又在时代之风的吹拂下分开了,各自带着往事的回忆,各自带着远大的抱负。)

新民学会成立不久,罗章龙准备赴日本留学。大家在长沙平浪宫聚餐,为他壮行。

毛泽东为此写了一首《送纵宇一郎东行》相赠。

云开衡岳积阴止,天马凤凰春树里。

年少峥嵘屈贾才,山川奇气曾钟此。

君行吾为发浩歌,鲲鹏击浪从兹始。

洞庭湘水涨连天,艟艨(chong1meng2)巨舰直东指。

无端散出一天愁,幸被东风吹万里。

丈夫何事足萦怀,要将宇宙看米。

沧海横流安足虑,世事纷纭从君理。

管却自家身与心,胸中日月常新美……

名世于今五百年,诸公碌碌皆余子。

平浪宫前友谊多,崇明对马衣带水。

东瀛濯剑有书还,我返自崖君去矣。

(大凡送别之诗多为托酒伤感,即景劝勉。毛泽东这首诗虽不免有历来送别诗的伤感之词,但更多的是自发的豪情和相互的勉励。一开始便是开阔的景致,造出明朗高华的气韵;接着以屈原、贾谊这些才华横溢胸怀大志的前贤来自喻和喻人,以湖湘地灵人杰的文化土壤来自励和励人。他们鄙视那些昙花一现的碌碌诸公,俯视沧海横流和纷纭世事,一派斯人当大任的雄心气概。[长沙 岳麓书院]这使人联想到毛泽东经常光顾的岳麓书院门前那副对联,“惟楚有材,于斯为盛”。

[当年湖南第一师范校歌]“衡山西,yuelu东,城南讲学峙其中。人可铸,金可熔,丽泽绍高风。多才自昔夸熊封。男儿努力,蔚为万夫雄”。)[湖南第一师范比之北大清华如何?尚且如此注重培育学子人格意气、志向情操,而今又有哪个学校着力于“兹事体”呢?可“兹事体大”矣!又想到老师们。我曾感慨过:过去接受的那些教育、阅读的一些书籍、经历的一些事情,使我对老师这个职业群体,有种难以言表的情感。孔孟之类的远古圣贤君子暂且不论,且说毛泽东遇到的一些老师。比如那个谭咏春,因为毛泽东的作文,竞写出“视似君身有仙骨,寰观气宇,似黄河之水,一泻千里”的绝妙论评;又如毛泽东的一位老师(我忘记了他的名字),因为毛泽东六百字的“商鞅徙木立信论”,能给出如下评价,称他“才气过人,前途不可限量”,“练成一色文字,自是伟大之器,再加功侯,吾不知其所至”。最值得提及的是杨昌济,在生命垂危之际,还向章士钊郑重推荐毛蔡(蔡和森):“吾郑重语君,二子海内人才,前程远大。君不言救国则已,欲言救国必先重二子”;……这些老师,无不敬业爱业,更难能可贵的是,教风扎实且无私、目光锐利且远大。试看当今,有如此水准的老师能有几多?刘可非感记。]

不久,毛泽东从湖南第一师范毕业了。他结束了五年半修学储能的学生时代,此后,他再也没有进学校读过书。这年,他二十五岁。

(鲲鹏激浪从兹始。仿佛是在诗意的想象中,为一段生命历程画上了句号。可想象中的下一段辉煌历程的起点,却犹如绚丽的云彩,还在空中漂游。一心要大展宏图的毛泽东和他的朋友们,将从哪里去开始自己的救国之路呢?)

[真正的青春意气,伟岸的青春意气,毛泽东的青春意气,当代久违的青春意气。令我神往,令我难忘,令我艳羡,令我自伤。既有此青春意气,既已经历此等青春意气的熏蒸,难道不会成就豪杰吗?

可以认为,16岁立高尚大志,乃毛泽东一生的第一个质的转折点。自此之后,他走出韶山,开始了真正自觉刻苦的学习,由天资聪慧转向天资加勤奋,有意识地“充分发达自己身体及精神之能力”。他开始心系社会,苦学励志,探求大本大源,读无字之书,“男儿努力,蔚为万夫雄”;他开始“身无半文、心忧天下”,“不为浮誉所惑、不与流俗相竟”,野蛮其体魄、文明其精神,用自己的独立思考和判断吸取中外文化的营养;他开始建新民学会,作学友会总务,发征友启示、组织夜校学习;……

当他25岁从第一师范毕业的时候,身上就已经具备了一代英雄的潜质:思想上爱国爱民、忧国忧民,立志救国救民;性格上刻苦追求、奋发上进、坚忍不拔、浑身是胆,藐视权威、酷爱斗争、好争第一、标新立异;能力上,他有着可贵的独立思考判断能力(勤工俭学成为时髦的时候他却依然选择留在国内)和惊人的预见能力(1937年爆发的抗日战争早在二十年前就被24岁的毛泽东言中),善于抓住问题的实质并具有高度的理论概括能力。

自信人生两百年,会当水击三千里。大英雄的腾空出世,已经为期不远了!刘可非感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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