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胡适的《乌鸦》诗与毛泽东的《蝶恋花》
今年五四运动87周年纪念日来临之际,台北展出了多位五四名人的手迹,这些名人包括陈独秀、李大钊、毛泽东和胡适等人。国民党主席马英九参观展览时,朗诵了五四运动旗手之一胡适先生的一首现代诗――《乌鸦》:
我大清早起/站在别人的屋顶/哑哑的啼/人家嫌我不吉利/我不会呢呢喃喃的讨别人欢喜
这首诗现在读起来,不怎么像诗,倒有几分像儿歌。不过,在1919年的当时,还没人用白话写文章,而胡适先生竟然用白话写成了一首诗,可谓了不起,而且立意也相当不错――不当讨好权贵的小人!这首诗应当算作现代诗的鼻祖吧。
近代史上,胡适与毛泽东的关系可谓不浅,但这不是本文所要所能涵盖的。这里单提胡适对毛泽东诗词文章的评价。由于历史和立场原因,胡适对毛泽东多有批评,少有赞赏。下面这一句也许是胡适对毛泽东的唯一赞赏:
“共产党里白话文写得最好的还是毛泽东!”(《胡适口述自传》)
作为白话文鼻祖之一、又是敌对阵营里的胡适,开口赞赏毛泽东的白话文,可见毛泽东的白话文水平确实不低。然而,胡适却对毛泽东1957年写的脍炙人口的《蝶恋花·答李淑一》提出了批评。毛泽东的原词如下:
我失骄杨君失柳,杨柳轻飏直上重霄九。问讯吴刚何所有,吴刚捧出桂花酒。
寂寞嫦娥舒广袖,万里长空且为忠魂舞。忽报人间曾伏虎,泪飞顿作倾盆雨。
毛泽东的《蝶恋花·答李淑一》一词的意境、遣词造句、用典无不上乘,这里就不赘言。但胡适却对此词的“用韵”提出批评:“我请赵元任看此词押的舞、虎、雨,如何能与‘有'韵字相押。他也说,湖南韵也无如此通韵法。”(《胡适日记全编》)虽然胡适此话不假,但也让内行人看出,胡适和他的朋友赵元任,其实对古诗词也不胜了了。
单就格律来说,毛泽东这首词确有不完美的地方。根据《平水韵部》,此词用了“上声二十五有”和“上声七雨”两个韵,此外,还有一个“去声二十六宥”(袖字),胡适和他的朋友没有看出来。但是,如果据此来批评毛泽东这首词,就显得批评者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了。其实,毛泽东这首词的用韵并没有超出前人的惯例:李清照的千古名篇《声声慢》(寻寻觅觅)就用了三个韵,苏东坡的千古绝唱《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用了“下平一先”,结果有个“寒”字却跑到“上平十四寒”去了,但是,这丝毫损这两首词的崇高地位。毛泽东这首词敢于险中取胜,奠定了他诗词霸王地位的基础。如果我们把胡诗毛词放到一起读,不免高低立判。
顺便提一句,胡适从五四旗手,甘做乌鸦,到向蒋介石领衔提出《戡乱条例》这样的白色恐怖恶法,成了权势的鹰犬和打手,不能不说是他人生的悲剧。
二、毛泽东的“虎气”和“猴气”
毛泽东曾对人说过,他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他身上既有“猴气”,也有“虎气”。这话生动地概括了他个性。
作为政治家的毛泽东,他身上首先具备的是“虎气”。他考虑得最多的是国家的前途和命运。我们的北方大国苏联老大哥,从中国革命到建设,都给予了援助(虽然大部分是有偿的),这是要记住和感谢的。但也不要忘,就是这位老大哥,沙皇时代侵占中国的大片领土,从来没有归还,还怂恿支持蒙古独立。两国关系破裂后,苏联不仅单方面撕毁合作协议,收回图纸,撤走专家,使我国的经济建设蒙受了巨大的损失,而且在中苏边境陈兵百万,从1964年开始,苏军在黑龙江省的中苏边境不断挑衅,1967年开始入侵珍宝岛,直至1969年我边防军不得不进行自卫反击。这些,作为中国领导人的毛泽东是不怕的,这是他的“虎气”。但是,赫鲁晓夫对社会主义的“修正”,以及苏联党政领导日益严重的官僚主义,都引起了毛泽东的警觉。1965年初,我国社会主义教育运动(即“四清运动”)出现了一种的不依靠群众的错误倾向,毛泽东对此进行了批评。也许,这件事还让他想得更远,使他对中国社会主义的前途产生了忧虑。
1965年5月,毛泽东回到了他最早战斗过的红色土地――井冈山,并写下了充满英雄主义气概的《水调歌头·重上井冈山》:
久有凌云志,重上井冈山。千里来寻故地,旧貌变新颜。到处莺歌燕舞,更有潺潺流水,高路入云端。过了黄洋界,险处不须看。
风雷动,旌旗奋,是人寰。三十八年过去,弹指一挥间。可上九天揽月,可下五洋捉鳖,谈笑凯歌还。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
毛泽东重上井冈山有许多层意义,而重温当年红军与根据地人民血肉相连的情谊,无疑是其中的重要成分。而这首词的最后一句:“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也成为了激励一代人奋发向上的警句格言。
据毛泽东身边的工作人员回忆,这次在井冈山上还有一段有趣的插曲。雨过初晴,毛泽东在一片翠竹之间散步。他突然神秘地问身边的工作人员:“你们知道,为什么春天雨后不能在竹林里拉屎?”
乡下的孩子都有这个习惯;城里人外出旅游,内急了,还不如乡下的孩子文雅。不过,毛泽东这个问题可是个脑筋急转弯的问题。看到工作人员们被问得莫名其妙的模样,毛泽东哈哈大笑道:“有句俗话叫做:雨后春笋节节高。小心地上冒出的竹笋把你串起来哟!”
这充分体现了毛泽东的“猴气”。孔子说:“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这年,毛泽东71岁,已经是“从心所欲不逾矩”的年龄了。
三、孔夫子的千古绝骂和骆宾王的《讨武曌檄》
提起孔夫子,让人联想起一位温良恭俭让的和蔼老人。其实,孔夫子也是个性情中人。他在“从心所欲不逾矩”的年龄,不仅动手打了人,还留下了他的千古绝骂。据《论语》记载,他对不符合“礼”的人和事,该骂就骂,该打就打。他的学生宰我因睡午觉,被他骂做“朽木不可雕”;学生子路争强好胜,被他骂做“不得其死然”(不得好死)。最可怜的是他的老朋友原壤,就因接待他时坐姿不符合礼节,就被他打了一拐杖,然后留下了他的千古绝骂:“老而不死,是为贼!”(你这个老不死的,简直是祸害!)要不是孔夫子这一骂,恐怕后人对那些为老不尊的人,还真没办法。
再说唐初四杰之一的骆宾王、这位七岁就能咏“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的文学天才,也是一位敢做敢骂的人。武则天是中国历史上唯一的女皇帝,很有作为,首倡廷试(皇帝亲自出考题),在她的大周朝里,百姓可以自荐做官。不过,她也任用来俊臣和周兴这些酷吏,确实害死了不少人,从此汉语还多了一个“请君入瓮”的成语。因此,骆宾王便投笔从戎,跟随徐敬业造反,写下了一篇惊天动地的文章《讨武曌檄》(曌,读照,意为:明月当空照,乃武则天专为自己名字造的字)。这是一篇专门骂武则天的文章,且看:
“入门见嫉,蛾眉不肯让人,掩袖工谗,狐媚偏能惑主”――骆宾王把武则天骂做狐狸精!
“加以虺(huǐ)蜴为心,豺狼成性”――骆宾王把武则天骂做毒蛇和豺狼!
看看,这哪儿还有白毛绿水、红掌清波的影子!但这正体现了骆宾王作为知识分子的铮铮傲骨!而这个“则天大圣皇帝”(武则天)也着实让人钦佩。她读了这篇檄文后,感叹道:“宰相因何失如此之人?”
苏轼的学生黄庭坚称赞苏东坡,“嬉笑怒骂,皆成文章”。其实,我是不太赞赏嬉笑怒骂的文章的。鲁迅先生也说:“辱骂和恐吓决不是战斗。”因为“辱骂”是侮辱别人,的确不是“战斗”。但是,上面两种情况就完全不同了。此情此景,不骂,才不是战斗。
四、毛泽东缘何开了“骂戒”
毛泽东的《蝶恋花·答李淑一》发表后,有人嫌把打败蒋家王朝比作“曾伏虎”太过柔和,毛泽东解释说,他写这首词为的是纪念烈士,就这样吧(大意如此)。按我的理解,他还有一层意思,就是诗词里骂人总不大好。可见,正如毛泽东自己说的,他心是跟鲁迅相通的,也不提倡骂人。不过,在8年后的1965年秋,毛泽东在他的《念奴娇·鸟儿问答》一词中,却开了“骂戒”。是什么原因使毛泽东开了“骂戒”的呢?
要知道这其中的原委,就要从我国独立自主发展核武器的艰辛历程说起。
1956年10月,毛泽东主席批准了聂荣臻提出的“自力更生,力争外援和利用资本主义国家已有的科学成果,发展我国核武器、导弹事业”的方针,在原苏联的帮助下,1958年,我国建成了第一座实验性原子反应堆,并进行原子弹研制工作。但紧接着,由于中苏两党意识形态的分歧,导致两国关系破裂。1959年6月,原苏联单方面撕毁中苏合作发展核武器的协定,并于1960年8月,撤走全部专家,收回重要图纸,停止供应设备材料,给中国核弹研制工作造成了巨大损失和困难。
以毛泽东为首中共中央毅然决定:自己动手,从头开始,准备用八年的时间,把原子弹研制出来!兵法云:置于死地而后生。作为三军统帅的毛泽东深刻领悟这个道理,他高屋建瓴地指出:“要下决心搞尖端技术,赫鲁晓夫不给我们尖端技术,极好!如果给了,这个帐是很难还的。”
但在1963年8月,就在我国研制原子弹的最后阶段,原苏联和美国、英国三国在莫斯科签订了《禁止在大气层、外层空间和水下进行核武器试验条约》。这就是毛泽东词中所说的“前年秋月朗,订了三家条约”。毛泽东为此寝食难安,多次对原子弹的研制工作表示关切,说:“再搞不出来,人家就不让我们搞了,急啊。”我们的核弹专家们都憋着一口气,舍生忘死地工作着。两弹元勋之一邓稼先博士,不仅领导完成了中国第一颗原子弹的理论方案,并亲自指导核试验前的爆轰模拟试验,(他因长期暴露在核辐射环境中,1986年7月因癌扩散病逝。)终于在1964年10月16日,中国第一颗原子弹爆炸成功!
当蘑菇云升起的时候,中国人民的腰板终于挺直了,从此,中国不再怕任何国家的核讹诈!两弹元勋――这些了不起的民族英雄,在毛泽东的领导下,为中国的经济建设赢得了长期的和平环境。
1965秋,毛泽东回想起这段艰辛的历程,心情可想而知。中国去年的“乌云”,终于遮住了世界头号强国前年的“秋月”,该是中国人民扬眉吐气的时候了。毛泽东终于写下了他的霸王名篇《念奴娇·鸟儿问答》。词中,他用近乎戏谑的口吻,痛斥了苏联霸权主义者和修正主义者。
但是,毛泽东这一骂,决不仅仅是为中国人民出这口恶气。
五、历史印证了毛泽东的预言
毛泽东创作于1965年秋、公开发表于1976年1月的《念奴娇·鸟儿问答》一词,全文下:
鲲鹏展翅,九万里,翻动扶摇羊角。背负青天朝下看,都是人间城郭。炮火连天,弹痕遍地,吓倒蓬间雀。怎么得了,哎呀我要飞跃。
借问君去何方? 雀儿答道:有仙山琼阁。不见前年秋月朗,订了三家条约。 还有吃的,土豆烧熟了,再加牛肉。不须放屁!试看天地翻覆。
在解释词义之前,首先说说词牌名和词标题。这首词的词牌名叫《念奴娇》。念奴,唐玄宗天宝年间的有名歌女,容貌虽不及“回眸一笑百媚生”的杨玉环,但也娇媚百般,且歌喉高亢婉转。传说唐玄宗曾将其招来,亲自作曲填词,命念奴歌唱,果然娇滴滴如夜莺啼鸣,婉转转似百灵放歌,活泼泼如鸳鸯戏水。唐玄宗龙颜大悦,遂将此曲定名为《念奴娇》。这便是词牌《念奴娇》的来历。毛泽东选用此词牌,充分显示了他对美苏霸权戏谑与藐视的心态。词标题《鸟儿问答》,是指“鲲鹏”对“蓬间雀”的问与“蓬间雀”的答。如此重大题材,竟然起这样活泼的标题,足显毛泽东“举重若轻”的本领,也体现了他的“猴气”。
其次,我们来看看这首词的格律。毛泽东作这首词,选用的是《念奴娇》格律的变格之一,韵:角、郭、雀、跃、道、阁、约、肉、覆,按照《平水韵部》,这八个字主要属于“入声十药”,但也有角字来自近音韵“入声三觉”,道字来自“上声十九皓”,肉和覆两字来自“入声一屋”,全部加起来,用了四个韵。严格说来,这是多了些。不过,比起苏东坡的《念奴娇·赤怀古壁》来说,也正好“旗鼓相当”,苏大学士用了:入声五物、入声六月、入声九屑和入声十二锡。这也说明《念奴娇》很不好写。
最后,我们来理解毛泽东这首词的含义。如果逐句逐字地解释,读起来十分无趣,倒不如我用大白话将词含义一气呵成地写下来:
庄子老神仙说,北海里一条鱼叫做鲲,化作一只大鹏鸟,展翅一飞便是九万里,搅起了飓风“扶摇”和“羊角”。鲲鹏背朝青天俯瞰天下,看到了人间的城市山村。可人间并不太平,到处是恃强凌弱的战争,打得炮火连天,弹痕遍地。那东方神州的一朵蘑菇云造成的巨大冲击波,犹如鲲鹏搅起的飓风,吓坏了那只飞舞于蓬草之间的小小斥鴳(yàn)鸟。这只胆小却傲慢无比的小鸟儿,这回惊叫起来了:“不得了啦,不得了啦,哎呀,我要高飞!”
鲲鹏听见了,低头问道:“请问你要高飞何处?”小鸟儿扫了一眼鲲鹏,不屑道:“哼,你能飞九万里,没个好处去,又能怎么样?我告诉你,我有一个叫做‘苏联式共产主义'的美妙去处!”“哦,那是一个什么去处?”“你是没看见,前年秋月高挂的时候,在那里,我跟现在的世界老大美国,还有100年前的世界老大英国,三家签订了《禁止在大气层、外层空间和水下进行核武器试验条约》,一起坐庄,掌管天下!怎么样,跟我去吧?”“掌管天下我没兴趣。”“你别死心眼!我那儿还有好吃的――土豆烧牛……”小鸟儿话还没说完,忽然觉得腹中稍有不适,不禁放了一个大响屁。“哈哈哈――!”鲲鹏大笑着展翅飞翔,道:“我看你确实是吃多了土豆烧牛肉。其实,你这个屁没有必要放,你那个去处到底美妙不美妙,时间会证明一切的。”
1991年,原苏联解体――历史印证了毛泽东的预言。
六、霸王之所以为霸王
有人问:“诗词是雅的艺术。‘放屁'入词,亘古未有。雅否?”不回答这个问题,不算真评毛泽东诗词,回避“不须放屁”一句,不算真赞毛泽东诗词。2004年6月29日,《山西日报》上刊登了金汝平先生盛赞毛泽东这首词的文章:《讽刺诗的绝唱——重读毛泽东的〈念奴娇·鸟儿问答〉》,就不提这句话,其“为尊者讳”的心情是可以理解的。
但是,《念奴娇·鸟儿问答》是毛泽东用诗词的方式写下的战斗檄文,是毛泽东领导下的中国人民不畏强暴,勇于探索有中国特色的富国强兵道路的战斗号角。直至今天,有些文人仍然看不到这一点,俨然毛泽东词中的“蓬间雀”嘲笑鲲鹏一般嘲笑毛泽东。有人嘲笑毛泽东斥责“还有吃的,土豆烧熟了,再加牛肉”,是因翻译不准确引而起的误会,是小题大做。可他哪里知道,毛泽东只不过是借用这句话来代表苏联的制度而已。毛泽东用大白话“不须放屁,试看天地翻覆”来警告苏联的官僚,同时警醒国内那些追随苏联制度的人。毛泽东的用词,固不雅,然,其当矣已哉!
如果将毛泽东的《念奴娇·鸟儿问答》中的不雅之词,进行“雅化”如何?比如将“不须放屁”(不须,不必要的意思,而非有人理解的“不许”。毛泽东向来主张让人畅所欲言,那怕是反动言论,而不是不争论),改作“不须放气”。这倒是雅了,不过,如果不作注释,谁人看得懂?将其翻译成俄语,更是让俄国人摸不着头脑;作注释,还得提那个不雅的字,翻译成俄语还是一个意思,岂不是画蛇添足?
如果有人问我:你会用这个字写诗词吗?
我的回答是:不会。
那么我问你:你会用这个字写诗词吗?
你一定会斩钉截铁地回答:不会!
毛泽东就是毛泽东,只有他――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敢用这不雅之字作诗词,用这样的诗词作为战斗檄文――这就是毛泽东的霸气!
光有霸气的人成不了霸王。不过,早在1945年,毛泽东到“陪都”重庆进行国共和谈时,在国民政府里没有一官半职,更不能跟蒋委员长平起平坐,但却凭一着首长征刚刚结束不久、红军剩下不到三万人的境况下,于1936年写成的《沁园春·雪》,倾倒了当时中国的无数名流们,令“千古词人共折腰”(柳亚子和词句)――这是何等的王者风范!
毛泽东诗词,是充满霸气的王者――霸王。
汉朝史官司马迁写《史记》时,竟然把《项羽本纪》列第七,而排在《(汉)高祖本纪》第八的前面!这是太史公认定,项羽在霸气方面超过了刘邦。宋朝女词人李清照也在《乌江》中称赞项羽:“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毛泽东则在《七律·人民解放军占领南京》(1949年4月)中写道:“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
历史已经证明,毛泽东霸气超项羽,王风盖刘邦。
(2006/09/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