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红军到达陕北后,特别是在一九三六年下半年和一九三
七年上半年,毛泽东有一段时间能够比较集中地对党的历史经验
进行深入的理论思考和理论概括。
毛泽东在对待理论工作上有一个突出的特点,就是强调理论
对于实践的依赖关系:理论的基础是实践,又转过来为实践服务
。在他看来,有了正确的理论,才能使人们对事物的认识不停留
在初级的感性阶段,而能通观客观过程的全体,认清事物的本质
和它的内部规律性,用来自觉地指导行动;而这种正确的理论,
一点也不能离开实践,只能从实践中来,再到实践中去接受检验
和继续发展。
中国共产党走过了一段富有传奇性的艰险而曲折的道路。它
在实践中取得过巨大的成功,也经历过一九二七年和一九三四年
两次惨痛的失败;积累了许多超越前人的经验,也有过“左”的
和右的沉重教训,其中以王明为代表的“左”倾教条主义的四年
统治,更把党几乎引向毁灭的边缘。具有历史意义的遵义会议结
束了以王明为代表的“左”倾教条主义的统治,但它是在红军长
征途中举行的,只能对当时最迫切的军事问题和中央领导机构问
题作了变动,其他问题还来不及解决。到达陕北后,毛泽东在一
次政治局会议谈到博古时说:“遵义会议纠正了他的错误,然而
没有指出宗派主义、冒险主义,这个问题是路线上的错误。”[1
]可见,他对党内存在的种种问题,正在从根本路线上进行通盘的
审视。这时,中国的政治局势也正处在重大的历史转折时刻,开
始由国内战争向抗日战争转变。面对着错综复杂、变化多端的国
内外各种矛盾,客观形势的发展,迫切要求党内有统一的认识,
对形势作出科学的分析,制订出正确的路线和策略。然而,党内
的思想并不统一。关门主义(也就是宗派主义)、冒险主义以及
作为它们共同思想基础的教条主义,仍然阻碍着党的正确路线、
策略的制订和执行。这些问题如果不能从思想理论的高度上加以
解决,中国革命就不能前进一步。
陕北的相对稳定的局势,国内翻译出版的一些马克思主义理
论著作和文章已能传送到这里,也都便于毛泽东有可能从理论上
全面地回顾和思考中国革命的经验教训。
正是在这种情况下,他先后写下《论反对日本帝国主义的策
略》、《中国革命战争的战略问题》、《实践论》、《矛盾论》
等重要著作,分别从政治路线、军事路线、思想路线上总结了土
地革命战争时期的历史经验教训,剖析了以教条主义为特征的“
左”倾错误指导思想,及时地回答了党所面对的重大而紧迫的问
题,并把这些现实问题提到哲学的高度来分析,对马克思主义哲
学体系的发展作出创造性的贡献,奠定了党的思想理论基础。
《论反对日本帝国主义的策略》,是毛泽东在瓦窑堡会议结
束后给党的活动分子会议所作的报告。
在九一八事变后,特别是一九三五年华北事变以后,中日矛
盾成为主要的矛盾,国内矛盾降到次要和服从的地位,国际关系
和国内阶级关系都产生重大变化。“左”倾教条主义者在长时间
内无视这种重大变化。毛泽东在报告里,一开始便从千头万绪的
现实生活中,十分鲜明地指明了当前主要矛盾之所在。他说:“
目前的政治形势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目前形势的基本特
点,就是日本帝国主义要变中国为它的殖民地”,全国人民的生
存已受到严重的威胁。
毛泽东接着指出:“这种情形,就给中国一切阶级和一切政
治派别提出了‘怎么办'的问题。反抗呢?还是投降呢?或者游
移于两者之间呢?”他指出:中国的工人和农民都是要求抗日的
,而且是中国革命的最坚决的力量;小资产阶级也是要反抗的。
现在他们眼看就要当亡国奴了,除了反抗,再没有出路;民族资
产阶级是一个复杂的问题,他们具有两面性:既不喜欢帝国主义
,又害怕革命的彻底性,但在今天殖民地化威胁的新环境下,他
们是有变化的可能性的。即使是国民党营垒中,在民族危机到了
严重关头的时候,在日本炸弹的威力圈及于全中国的时候,在斗
争改变常态而突然以汹涌的阵势向前推进的时候,也是要发生破
裂的。
基于对现实状况的分析,毛泽东得出结论:“目前是大变动
的前夜。”“当着革命的形势已经改变的时候,革命的策略,革
命的领导方式,也必须跟着改变。”“党的基本的策略任务是什
么呢?不是别的,就是建立广泛的民族革命统一战线。”为了建
立起广泛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毛泽东强调指出,必须在党内反
对两种错误倾向:关门主义和冒险主义。这个问题的提出,同样
是以事实为依据的。他说:“时局的特点,是新的民族革命高潮
的到来,中国处在新的全国大革命的前夜,这是现时革命形势的
特点。这是事实,这是一方面的事实。现在我们又说,帝国主义
还是一个严重的力量,革命力量的不平衡状态是一个严重的缺点
,要打倒敌人必须准备作持久战,这是现时革命形势的又一个特
点。这也是事实,这是又一方面的事实。这两种特点,这两种事
实,都一齐跑来教训我们,要求我们适应情况,改变策略,改变
我们调动队伍进行战斗的方式。目前的时局,要求我们勇敢地抛
弃关门主义,采取广泛的统一战线,防止冒险主义。不到决战的
时机,没有决战的力量,不能冒冒失失地去进行决战。”
在这篇讲话中,他着重谈了反对关门主义的问题。他用简单
明了的语言,把统一战线和关门主义这两种不同的正相反的策略
,作了强烈的对比:“一个要招收广大的人马,好把敌人包围而
消灭之。”“一个则依靠单兵独马,去同强大的敌人打硬仗。”
究竟哪一种策略的道理是对的呢?他依然用事实来作回答:
“革命的道路,同世界上一切事物活动的道路一样,总是曲
折的,不是笔直的。革命和反革命的阵线可能变动,也同世界上
一切事物的可能变动一样。日本帝国主义决定要变全中国为它的
殖民地,和中国革命的现时力量还有严重的弱点,这两个基本事
实就是党的新策略即广泛的统一战线的出发点。组织千千万万的
民众,调动浩浩荡荡的革命军,是今天的革命向反革命进攻的需
要。只有这样的力量,才能把日本帝国主义和汉奸卖国贼打垮,
这是有目共见的真理。因此,只有统一战线的策略才是马克思列
宁主义的策略。关门主义的策略则是孤家寡人的策略。关门主义
‘为渊驱鱼,为丛驱雀',把‘千千万万'和‘浩浩荡荡'都赶
到敌人那一边去,只博得敌人的喝彩。”“关门主义的所谓‘纯
粹'和‘笔直',是马克思列宁主义向之掌嘴,而日本帝国主义
则向之嘉奖的东西。我们一定不要关门主义,我们要的是制日本
帝国主义和汉奸卖国贼的死命的民族革命统一战线。”[2]
毛泽东所作的《论反对日本帝国主义的策略》这篇报告,对
中国共产党提出的建立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主张作了完整的分析
和论述,系统地解决了党的政治路线问题,为全党进入抗日战争
作了重要的思想理论准备。他的论述,处处以正在发生巨大变动
的客观事实为出发点,以中国的社会经济、政治和阶级关系的具
体特点为出发点,反对那种不顾事实的、凝固而僵化的教条主义
思想,把马克思主义的唯物主义认识论和辩证法同中国革命的实
践纯熟地结合起来,说明他的思想正在进一步走向成熟。
在解决了党的政治路线后,毛泽东又把注意力集中到党的军
事路线上来。他说:“过去的革命战争证明,我们不但需要一个
马克思主义的正确的政治路线,而且需要一个马克思主义的正确
的军事路线。”[3]这就必须系统地总结中国革命战争的历史经验
,从中作出新的理论概括。在经过长时间准备后,一九三六年十
二月,他在陕北的红军大学作了中国革命战争的略问题》的报告
。
这个报告,也是党内在军事问题上一场大争论的结果。这场
大争论,在长征前的中央革命根据地已经激烈地进行着。瓦窑堡
会议后,李德又不同意会议通过的东进的军事战略方针。他在一
九三六年一月,向中共中央提出书面意见,根据敌我力量悬殊的
状况,主张“巩固与发展苏区创造新根据地”,武断地认为“我
们转入进攻是过早的”,“政治准备不充足”,结果就会“退却
和逃跑”,以反对会议决定的“以发展求巩固”的方针。并且说
“战争未发生以前,在我们这方面的应当避免能够引起苏日冲突
的行动。”[4]生怕把苏联牵进到军事冲突中去。这种离开“发展
”来谈“巩固”的主张,其实又是在重复他导致第五次反“围剿
”战争失败的那种单纯防御战略。从当时陕北的实际情况来看,
更是不适宜的。毛泽东立刻指出,它是在革命进攻下的保守的单
纯防御战略。这年三月,中共中央政治局在晋西开会时,讨论了
李德的《意见书》,许多人在发言中批评李德的错误主张,并且
作出决议:“战略决定由毛主席写。”[5]这件事,也促使他下决
心系统地总结十年内战时期在军事斗争上的经验教训,来写这本
书。
毛泽东对这件工作做了十分认真的准备。他通过各种渠道从
国民党统治区购买到一批军事方面的书籍。他反复地精读马克思
主义的军事著作,认真研究德国克劳塞维茨的《战争论》,日本
人写的关于外线作战的书籍等,还研读了中国古代的《孙子兵法
》。他后来多次讲到:在遵义会议时,有人说我打仗是照《孙子
兵法》打的,其实我当时并没有看过这本书,倒是到了陕北后才
读了这本书。他还组织一些富有实际经验的干部一起,联系中国
革命实际来研究和讨论这些军事理论问题。
通过学习、讨论和研究,把中国革命战争中积累起来的丰富
经验上升为理论。这就是《中国革命战争的战略问题》的由来。
毛泽东在这部著作中指出:战争是有规律的。战略问题是研
究战争全局规律的东西。战争的胜负不仅取决于作战双方的军事
、政治、经济、自然诸条件,而且还取决于双方的主观指导能力
。因此,任何指导战争的人不能不研究和不能不解决这个问题。
他十分强调在研究战争规律时必须懂得一般和特殊的辩证关
系:“我们现在是从事战争,我们的战争是革命战争,我们的革
命战争是在中国这个半殖民地的半封建的国度里进行的。因此,
我们不但要研究一般战争的规律,还要研究特殊的革命战争的规
律,还要研究更加特殊的中国革命战争的规律。”他指出:战争
情况的不同,决定着不同的战争指导规律,有时间、地域和性质
的差别,应该着眼其特点和着眼其发展,不能呆板地互相移用。
他又十分强调在研究战争规律时必须懂得全局和局部的辩证
关系。战略问题是研究战争全局规律的东西。“战争的胜败的主
要和首先的问题,是对于全局和各阶段的关照得好或关照得不好
。如果全局和各阶段的关照有了重要的缺点或错误,那个战争是
一定要失败的。说‘一着不慎,满盘皆输',乃是说带全局性的
,即对全局有决定意义的一着,而不是那种带局部性的即对全局
无决定意义的一着。”自然,全局性的东西不能脱离局部而独立
,全局是由它的一切局部构成的。指挥全局的人,最要紧的,是
把自己的注意力摆在照顾战争的全局上面。如果丢了这个去忙一
些次要的问题,那就难免要吃亏了。
那末,中国革命战争的特点是什么呢?毛泽东指出:第一、
中国是一个政治经济发展不平衡的半殖民地的大国,而又经过了
一九二四年至一九二七年的革命;第二、敌人的强大;第三、红
军的弱小;第四、有共产党的领导和土地革命。第一个特点和第
四个特点,规定了中国红军的可能发展和可能战胜其敌人,第二
个特点和第三个特点,规定了中国红军的不可能很快发展和不可
能很快战胜其敌人,即是规定了战争的持久,而且如果弄得不好
的话,还可能失败。正是从这些特点,产生了我们的战略战术。
接着,毛泽东回顾了十年内战中以“围剿”和反“围剿”为
主要形式的战争的历史经验,并且就九个问题作了说明:积极防
御和消极防御;反“围剿”的准备;战略退却;战略反攻;反攻
开始问题;集中兵力问题;运动战;速决战;歼灭战。
在“积极防御和消极防御”中,他写道:“积极防御,又叫
攻势防御,又叫决战防御。消极防御,又叫专守防御,又叫单纯
防御。消极防御实际上是假防御,只有积极防御才是真防御,才
是为了反攻和进攻的防御。据我所知,任何一本有价值的军事书
,任何一个比较聪明的军事家,而且无论古今中外,无论战略战
术,没有不反对消极防御的。只有最愚蠢的人,或者最狂妄的人
,才捧了消极防御当法宝。然而世上偏有这样的人,做出这样的
事。”
在“战略退却”中,他写道:“战略退却,是劣势军队处在
优势军队进攻面前,因为顾到不能迅速地击破其进攻,为了保存
军力,待机破敌,而采取的一个有计划的战略步骤。可是,军事
冒险主义者则坚决反对此种步骤,他们的主张是所谓‘御敌于国
门之外'。”“谁人不知,两个拳师放对,聪明的拳师往往退让
一步,而蠢人则其势汹汹,辟头就使出全副本领,结果却往往被
退让者打倒。”
在“集中兵力问题”中,他写道:“集中兵力看来容易,实
行颇难。人人皆知以多胜少是最好的办法,然而很多人不能做,
相反地每每分散兵力,原因就在于指导者缺乏战略头脑,为复杂
的环境所迷惑,因而被环境所支配,失掉自主能力,采取了应付
主义。”“无论处于怎样复杂、严重、惨苦的环境,军事指导者
首先需要的是独立自主地组织和使用自己的力量。被敌逼迫到被
动地位的事是常有的,重要的是要迅速地恢复主动地位。如果不
能恢复到这种地位,下文就是失败。”“主动地位不是空想的,
而是具体的,物质的。这里最重要的,是保存并集结最大而有活
力的军队。”他还着重地指出:“我们的战略是‘以一当十',
我们的战术是‘以十当一',这是我们制胜敌人的根本法则之一
。”
在“运动战”中,他写道:“‘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走'
,这就是今天我们的运动战的通俗的解释。”“一切的‘走'都
是为着‘打'。我们的一切战略战役方针都是建立在‘打'的一
个基本点上。然而在我们面前有几种不好打的情形:第一是当面
的敌人多了不好打;第二是当面敌人虽不多,但它和邻近敌人十
分密接,也有时不好打;第三,一般说来,凡不孤立而占有十分
巩固阵地之敌都不好打;第四,是打而不能解决战斗时,不好再
继续打。以上这些时候,我们都是准备走的。这样的走是许可的
,是必须的。因为我们承认必须的走,是在首先承认必须打的条
件之下。红军的运动战的基本特点,就在这里。”
在“歼灭战”中,他写道:“‘拼消耗'的主张,对于中国
红军来说是不适时宜的。‘比宝'不是龙王向龙王比,而是乞丐
向龙王比,未免滑稽。对于几乎一切都取给于敌方的红军,基本
的方针是歼灭战。”“击溃战,对于雄厚之敌不是基本上决定胜
负的东西。歼灭战,则对任何敌人都立即起了重大的影响。对于
人,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对于敌,击溃其十个师不如歼灭其
一个师。”“歼灭战和集中优势兵力、采取包围迂回战术,同一
意义。没有后者,就没有前者。人民赞助、良好阵地、好打之敌
、出其不意等条件,都是达到歼灭目的所不可缺少的。”
怎样才能学会正确地指导战争?毛泽东有一句名言:“读书
是学习,使用也是学习,而且是更重要的学习。从战争学习战争
——这是我们的主要方法。”
这里,毛泽东特别强调主观和客观的一致。在指导战争中,
人的主观能动性是极其重要的:“学习战争全局的指导规律,是
要用心去想一想才行的。因为这种全局性的东西,眼睛看不见,
只能用心思去想一想才能懂得,不用心思去想,就不会懂得。”
但他所说的“用心思去想”有一个前提,就是要和客观的实在情
况相符合。他写道:“为什么主观上会犯错误呢?就是因为战争
或战斗的部署和指挥不适合当时当地的情况,主观的指导和客观
的实在情况不相符合,不对头,或者叫做没有解决主观和客观之
间的矛盾。”“这里的关键,就在于把主观和客观二者之间好好
地符合起来。”
毛泽东详细地描述了一个军事家正确地指导战争时的整个认
识过程:
“指挥员的正确的部署来源于正确的决心,正确的决心来源
于正确的判断,正确的判断来源于周到的和必要的侦察,和对于
各种侦察材料的联贯起来的思索。指挥员使用一切可能的和必要
的侦察手段,将侦察得来的敌方情况的各种材料加以去粗取精、
去伪存真、由此及彼、由表及里的思索,然后将自己方面的情况
加上去,研究双方的对比和相互的关系,因而构成判断,定下决
心,作出计划,——这是军事家在作出每一个战略、战役或战斗
的计划之前的一个整个的认识情况的过程。”
“认识情况的过程,不但存在于军事计划建立之前,而且存
在于军事计划建立之后。当执行某一计划时,从开始执行起,到
战局终结止,这是又一个认识情况的过程,即实行的过程。此时
,第一个过程中的东西是否符合于实况,需要重新加以检查。如
果计划和情况不符合,或者不完全符合,就必须依照新的认识,
构成新的判断,定下新的决心,把已定计划加以改变,使之适合
于新的情况。部分地改变的事差不多每一作战都是有的,全部地
改变的事也是间或有的。鲁莽家不知改变,或不愿改变,只是一
味盲干,结果又非碰壁不可。”
毛泽东在这里叙述的认识过程,实际上已超越军事科学的范
围,而具有一般的认识论和方法论的意义。它同以后《实践论》
中的论述,只有一步之隔了。
《中国革命战争的战略问题》是毛泽东军事思想体系形成的
重要标志。它以对中国国情的科学分析和准确把握为深厚根基,
以实践为主要源泉,充满着实事求是的创造精神,具有鲜明的中
国气派和特色。中国革命战争长时期内是在敌强我弱的环境中进
行的。陈毅在中共七大的发言中曾作过这样的评论:中国革命战
争的一个重要特点是“以小敌大”、“以弱敌强”。他说:“拿
起落后的武器,和具有新式武器的敌人作战。我们是弱者,就不
能斗力,斗力打不赢人家,我们就讲究斗智。因此我们战略思想
最发达,我们的脑袋最发达,靠脑袋吃饭。”“以弱胜强,以小
胜大,战略战术特别发展。这种军事思想为什么又和毛泽东的名
字联系起来呢?就是他能根据这些特点,总结经验,表现了毛泽
东同志的天才。”[6]
政治路线也好,军事路线也好,都离不开思想路线的正确与
否。毛泽东清楚地看到:“一切大的政治错误没有不是离开辩证
唯物论的。”[7]
毛泽东到陕北后,就努力阅读他所能收集到的各种哲学书籍
。美国记者埃德加·斯诺到保安去访问他后,记述道:“毛泽东
是个认真研究哲学的人。我有一阵子每天晚上都去见他,向他采
访共产党的党史,有一次一个客人带了几本哲学新书来给他,于
是毛泽东就要求我改期再谈。他花了三四夜的功夫专心读了这几
本书,在这期间,他似乎是什么都不管了。他读书的范围不仅限
于马克思主义的哲学家,而且也读过一些古希腊哲学家、斯宾诺
莎、康德、歌德、黑格尔、卢梭等人的著作。”[8]
西安事变发生后,张学良调原驻延安的东北军增援东线,延
安由红军接管。一九三七年一月十三日,毛泽东和中共中央领导
机关从保安迁到延安。到延安后,他又挤出不少时间,不分昼夜
,发奋攻读了不少马克思主义的哲学书籍。现在保存下来的毛泽
东在这个时期读过并作过批注的哲学书籍就有:西洛可夫、爱森
堡等所著的《辩证法唯物论教程》,米丁主编的《辩证唯物论与
历史唯物论》(上册)等。他在前一本905十八、总结历史经
验书上所写的批注约一万二千字,在后一本书上所写的批注有二
千六百多字。批注的内容大约有四类:原著内容的提要;对原著
内容的评论;结合中国实际情况所发的议论;对原著中一些理论
观点的发挥。郭化若回忆道:“有一次我在毛主席办公室内,看
到桌面上放着一本《辩证法唯物论教程》。我翻开一看,开头和
其他空白处都有墨笔小字的旁批,内容全是中国革命中路线斗争
的经验教训。这使我初步理解到毛主席是用马列主义的立场、观
点、方法来分析中国革命的实际问题,并把中国革命的实际经验
提高到理论水平上来,充实和发展马列主义。他这些旁批,后来
就逐步发展成为他的光辉著作《实践论》。”[9]
一九三七年七、八月,毛泽东应红军大学(后来改为抗日军
政大学)的请求,向学员讲授唯物论和辩证法。总政治部把他讲
课的记录稿整理出来,经他同意,打印了若干份。以后,毛泽东
把其中的两节,经过整理,成为收入《毛泽东选集》中的《实践
论》和《矛盾论》。这是他对中国革命经验所作的一次更深刻、
更系统的哲学总结,是他把马克思主义列宁主义的普遍真理同中
国革命具体实践相结合的重要成果,也是对曾经长期在党内占统
治地位的看轻实践的教条主义这些主观主义思想的有力批判。
毛泽东在《辩证法唯物论教程》的批注中,联系中国革命的
实际,写道:“不从具体的现实出发,而从空虚的理论命题出发
,李立三主义和后来的军事冒险主义与军事保守主义都犯过此错
误,不但不是辩证法,而且不是唯物论。”[10]《实践论》就是
以认识与实践的正确关系为核心,全面而系统地阐述和发挥了辩
证唯物主义的认识论的基本原则。
毛泽东从物质第一性、意识第二性这一唯物主义的根本原理
出发,强调了认识对实践的依赖关系。他指出:“只有人们的社
会实践,才是人们对于外界认识的真理性的标准。”社会实践是
推动人们的认识由低级向高级、由浅入深、由片面到更多方面的
动力,也是认识真理性的标准和认识的目的。因此,“实践的观
点是辩证唯物论的认识论之第一的和基本的观点”。
那末,人的认识究竟怎样从实践发生,而又服务于实践呢?
毛泽东说:人的认识过程有感性认识和理性认识两个阶段。“人
在实践过程中,开始只是看到过程中各个事物的现象方面,看到
各个事物的片面,看到各个事物之间的外部联系。”这是认识的
感性阶段。“社会实践的继续,使人们在实践中引起感觉和印象
的东西反复了多次,于是在人们的脑子里生起了一个认识过程中
的突变(即飞跃),产生了概念。概念这种东西已经不是事物的
现象,不是事物的各个片面,不是它们的外部联系,而是抓着了
事物的本质,事物的全体,事物的内部联系了。概念同感觉,不
但是数量上的差别,而且有了性质上差别。循此继进,使用判断
和推理的方法,就可产生出合乎论理的结论来。”这是认识的理
性阶段。前者只解决现象问题,后者才解决本质问题。“理性认
识依赖于感性认识,感性认识有待于发展到理性认识。”“认识
开始于经验——这就是认识论的唯物论。”“认识的感性阶段有
待于发展到理性阶段——这就是认识论的辩证法”。[11]毛泽东
指出:教条主义和经验主义,都是违背辩证唯物论的认识论的。
教条主义者否认认识开始于实践,否认感性认识的必要性。他们
总是从书本出发,忽视对实际情况的具体分析,生吞活剥地引证
马克思列宁主义书本中的个别词句去指导革命。经验主义局限于
一时一地的片面的感性认识,沾沾自喜于一得之功和一孔之见,
而忽视理论的指导作用。他们在认识论的全体上都是错误的。
《实践论》提出:由感性认识进到理性认识,并不意味着认
识过程的完结,它只说到问题的一半,而且是非十分重要的那一
半。“马克思主义的哲学认为十分重要的问题,不在于懂得了客
观世界的规律性,因而能够解释世界,而在于拿了这种对于客观
世界规律性的认识去能动地改造世界。”这又是从理性的认识到
革命的实践的一个飞跃。理论之是否正确,是否符合客观世界的
规律性,并不能由主观上觉得如何而定,而是要应用理论于实践
,看它是否能够达到预想的结果,在实践中检验其真理性,纠正
其不完全性和错误。实践是检验真理的标准。
如果人们从社会实践中得到感性认识,再由感性认识推移到
理性认识,造成某种思想、理论、计划或方案,用来指导实践,
达到了预期的目的,那末,对于这一具体过程的认识运动算是完
成了。但是,客观世界的运动变化永远没有完结,人们在实践中
对于真理的认识也就永远没有完结。毛泽东说:“马克思主义者
承认,在绝对的总的宇宙发展过程中,各个具体过程的发展都是
相对的,因而在绝对真理的长河中,人们对于在各个一定发展阶
段上的具体过程的认识只具有相对的真理性。无数相对的真理之
总和,就是绝对的真理。”“马克思列宁主义并没有结束真理,
而是在实践中不断地开辟认识真理的道路。”
毛泽东在《实践论》结束时这样写道:“通过实践而发现真
理,又通过实践而证实真理和发展真理。从感性认识而能动地发
展到理性认识,又从理性认识而能动地指导革命实践,改造主观
世界和客观世界。实践、认识、再实践、再认识,这种形式,循
环往复以至无穷,而实践和认识之每一循环的内容,都比较地进
到了高一级的程度。这就是辩证唯物论的全部认识论,这就是辩
证唯物论的知行统一观。”[12]
毛泽东在读《辩证法唯物论教程》的批注中写道:“辩证法
的本质即对立的统一法则。”[13]他的另一篇重要哲学著作《矛
盾论》就是着重阐明了事物的对立统一的法则是唯物辩证法的最
根本的法则。
《矛盾论》一开始就论述了辩证法和形而上学这两种宇宙观
的根本对立。在人类的认识史中,人们不仅以其对物质与意识何
者为第一性的不同回答被划分为唯物论和唯心论两大阵营,而且
还以其对世界发展的不同回答被划分为辩证法和形而上学两大阵
营。形而上学宇宙观把世界上一切事物看成是永远彼此孤立和永
远不变化的;如果有变化也只是数量上的增减和场所的变更,其
原因不在事物的内部而在事物的外部,即由于外力的推动。和形
而上学相反,唯物辩证法主张从事物的内部,从一事物对他事物
的关系去研究事物的发展,即把事物的发展看做是事物内部的必
然的自己的运动,而每一事物的运动都和它的周围其他事物互相
联系着和互相影响着。“事物发展的根本原因,不是在事物的外
部而是在事物的内部,在于事物内部的矛盾性。”他得出结论:
“外因是变化的条件,内因是变化的根据,外因通过内因而起作
用。”《矛盾论》对对立统一规律的阐述,是从分析矛盾的普遍
性开始的。他指出:矛盾的普遍性或绝对性有两方面的意义:一
是矛盾存在于一切事物的发展过程中;二是每一事物的发展过程
中存在着自始至终的矛盾运动。矛盾是普遍存在的。没有什么事
物不包含矛盾的。没有矛盾就没有世界。
文章着重论述了矛盾的特殊性。矛盾的普遍性和矛盾的特殊
性的关系,就是矛盾的共性和个性的关系。矛盾的特殊性,构成
一事物区别于他事物的特殊的本质。研究矛盾的特殊性,必须对
具体的事物作具体的分析。不同质的矛盾,只能用不同质的方法
才能解决。从人类认识运动的秩序来看,总是由认识个别的和特
殊的事物逐步地扩大到认识一般的事物,人们总是首先认识了许
多不同事物的特殊的本质,然后才有可能更进一步地进行概括工
作,认识诸种事物的共同的本质。当着人们已经认识了这种共同
的本质以后,就以这种共同的认识为指导,继续地向着尚未研究
过的或者尚未深入研究过的各种具体的事物进行研究。教条主义
者不懂得必须研究矛盾的特殊性,拒绝对于具体事物做艰苦的研
究工作,不用脑筋具体分析事物,不了解用不同的方法去解决不
同的矛盾。因此,他们在领导中国革命中,不分析和研究中国国
情,把共产国际的决议和苏联的经验生搬硬套于中国革命。他们
把一般真理看成是凭空出现的东西,把它变成为人们所不能够捉
摸的纯粹抽象的公式。结果,犯了教条主义的错误。
在《矛盾论》中,毛泽东还分析了主要的矛盾和主要的矛盾
方面。
他指出:在复杂的事物的发展过程中,有许多的矛盾存在,
其中必定有一种是主要的矛盾,它对事物起主导的、决定的作用
,其他矛盾则处于次要的和服从的地位。当然,这种地位并不是
一成不变的,随着过程阶段的推移,主要矛盾可能降为次要的,
次要矛盾也有可能上升为主要的。“研究任何过程,如果是存在
着两个以上矛盾的复杂过程的话,就要用全力找出它的主要矛盾
。捉住了这个主要矛盾,一切问题就迎刃而解了。”“万千的学
问家和实行家,不懂得这种方法,结果如堕烟海,找不到中心,
也就找不到解决矛盾的方法。”
他又指出:矛盾着的两个方面,其中必有一方面是主要的,
他方面是次要的。矛盾的主要方面,即在矛盾中起主导作用的方
面。事物的性质,主要地是由取得支配地位的矛盾的主要方面所
规定的。矛盾的主要方面和次要方面的地位也不是固定的。由于
事物发展过程中矛盾的双方斗争力量的增减,矛盾的主要方面和
非主要方面可以互相转化。如果取得支配地位的矛盾的主要方面
起了变化,事物的性质也就随着起着变化。
对于矛盾的各种不平衡情况的研究,说明在领导革命时一定
要坚持从实际出发的原则,一切以时间、地点、条件为转移。实
际情况变了,主要矛盾和主要矛盾方面就会随之变化,共产党人
的政策和策略也必须随之改变。
《矛盾论》还进而论述了关于矛盾诸方面的同一性和斗争性
的问题。毛泽东指出:对立面的同一性有两重意义:“第一、事
物发展过程中的每一种矛盾的两个方面,各以和它对立着的方面
为自己存在的前提,双方共处于一个统一体中;第二、矛盾着的
双方,依据一定的条件,各向着相反的方面转化。这些就是所谓
同一性。”他又指出:所谓矛盾的斗争性,就是说处于统一体中
的矛盾双方自始至终进行着互相排斥、互相斗争,并且促进这一
事物向他一事物转化。对抗是矛盾斗争的一种形式,而不是矛盾
斗争的一切形式。对抗性矛盾和非对抗性矛盾在一定条件下也可
以互相转化。
《实践论》和《矛盾论》在毛泽东思想的发展进程中占有重
要的历史地位。这两篇论文从理论和实践的统一上,论证了马克
思列宁主义普遍真理同中国革命实践相结合的重要性,为日后系
统地提出实事求是的思想路线奠定了理论基础。这两篇论文又从
思想方法论的高度指出党内发生“左”倾和右倾错误的原由,为
延安整风,特别是对教条主义的批判作了重要准备。
注:
[1] 毛泽东在中共中央政治局会议上的发言记录,1936
年9月16日。
[2][3] 《毛泽东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1年6
月版,第142、143、151、152、153、154、
155、186页。
[4] 李德:《关于红军渡过黄河后的行动方针问题的意见书
》,1936年1月27日。
[5] 中共中央政治局会议上的发言记录,1936年3月2
6日。
[6] 陈毅在中共第七次全国代表大会上的发言记录,194
5年5月1日。
[7] 毛泽东《哲学批注集》,中央文献出版社1988年3
月版,第311、312页。
[8] 斯诺的《西行漫记》,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
979年12月版,第67、68页。
[9] 郭化若:《学习与回顾》,军事科学出版社,1991
年3月版,第201页。
[10] 毛泽东《哲学批注集》,中央文献出版社1988年
3月版,第9页。
[11] 《毛泽东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1年6月
版,第284、285、290、291页。
[12] 《毛泽东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1年6月
版,第282至297页。
[13] 毛泽东《哲学批注集》,中央文献出版社1988年
3月版,第6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