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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反对本本主义

  坚持从实际出发,是毛泽东极为突出的特点。从秋收起义到
井冈山斗争,再到开辟赣南和闽西革命根据地,不管局势怎样险
恶,他从不放松对周围环境的现状和来源进行周密的调查研究,
努力按照不断变化着的实际情况来决定行动方针,并且十分注意
通过实践的检验来修正或充实原有的想法。

  这是他所以能够不断提出创见并取得成功的重要原因。

  但人们的认识并不是那样容易取得一致的。在这个过程中,
各种争议经常发生,有时甚至相当尖锐,严重地妨碍着红军和革
命根据地的发展。这种争议,有的发生在红四军内部,有的发生
在它同上级领导机关(包括当时的中共中央和共产国际)之间。

  毛泽东在青年时起就表现出对事情总不满足于枝枝节节的解
决,而是力求从大本大原上去探索。这种争议多次地反复地出现
,自然引起他要从更深的层次上进行思考。

  这个认识过程,正如他以后在《实践论》中所总结的:“第
一步,是开始接触外界事情,属于感觉的阶段。第二步,是综合
感觉的材料加以整理和改造,属于概念、判断和推理的阶段。”
在他看来,认识开始于实践,认识又有待于深化。“社会实践的
继续,使人们在实践中引起感觉和印象的东西反复了多次,于是
在人们的脑子里生起了一个认识过程中的突变(即飞跃),产生
了概念。”这样就达到理性认识的阶段。这个飞跃很重要:“我
们的实践证明:感觉到了的东西,我们不能立刻理解它,只有理
解了的东西才更深刻地感觉它。感觉只解决现象问题,理论才解
决本质问题。”

  毛泽东正是从“反复了多次”的事实中看到:这些争议背后
潜藏着的是两种不同的思路:一种是毫不动摇地坚持从实际出发
,另一种是只从主观愿望或某些书本上的现成结论出发。从这两
种不同思路出发,可以对同一事物作出完全不同的判断和决策。
因此,要解决各种具体问题上存在的分歧,必须从这个根本问题
上着手。

  当然,对这样一个问题的认识,也需要有个过程。毛泽东最
初提出的是反对形式主义,也就是要反对那种不顾实际情况的需
要,只是一成不变地从形式上来考虑问题,特别是盲目地、表面
上完全无异议地去执行上级指示。

  井冈山斗争的“八月失败”后,毛泽东在给中共中央的报告
中,严厉地批评湖南省委代表杜修经“不查当时环境”,“只知
形式的执行湖南省委向湘南去的命令”,“结果招致边界与湘南
两方面的失败,其错误实在非常之大”。[1]红四军七大前后发生
的那场激烈争论也是如此。最初争论的热点是红四军在当时情况
下要不要设立军委。毛泽东尖锐地指出:引起这场争论的原因之
一是“一种形式主义的理论从远方到来”。这些人坚持设立军委
的理由看起来是冠冕堂皇的:“既名四军,就要有军委。”“完
成组织系统应有军委。”但这些说法完全是形式主义的:“现在
只有四千多人一个小部队,并没有多数的‘军'”。“行军时多
的游击时代与驻军时多的边界割据时代又绝然不同,军队指导需
要集中而敏捷。少数同志对这些实际理由一点不顾及,只是形式
地要在前委之下、纵委之上硬生生的插进一个军委,人也是这些
人,事也是这些事,这是什么人都明白在实际上不需要的。然而
少数同志们费尽九牛二虎之力,非要设立不可,究竟有什么理由
可以说明呢?”毛泽东还指出,这些人攻击红四军党内有家长制
,“同样是一种形式主义的观察”。他从争论中得出一个结论:
“这种现象是形式主义与需要主义之不同。”“不从需要上实际
上去估量,单从形式上去估量,这是什么一种共产主义者的态度
呢?!”“请问实际弄得不好,形式上弄得再好看又有什么用处
呢?!”并且指出:“形式主义之来源是由于唯心主义。”[2]

  因此,他在起草红四军九大决议案时,把“唯心观点”列入
需要纠正的“党内非无产阶级意识的不正确倾向”,写道:“唯
心观点,在红军党员中是非常浓厚的,其结果对政治分析,对工
作指导,对党的组织,都有非常大的妨碍。因为政治上的唯心的
分析和工作上的唯心的指导,其必然伴随的结果,不是机会主义
,就是盲动主义。”纠正的方法是什么呢?毛泽东提出了三条:
“(一)教育党员用马克思列宁主义的方法去作政治形势的分析
和阶级势力的估量,以代替主观主义的分析和估量。(二)使党
员注意社会经济的调查和研究,由此来决定斗争策略和工作方法
,使同志们知道离开了实际情况的调查,就要堕入空想和盲动的
深坑。(三)党内批评要防止主观武断和把批评庸俗化,说话要
有证据,批评要注意政治。”[3]同唯心主义、形式主义相对立的
,便是毛泽东一向倡导的重视调查研究,坚持从实际出发。客观
实际是复杂的,调查研究应该是周密而系统的。毛泽东在《实践
论》中写道:“只有感觉的材料十分丰富(不是零碎不全)和合
于实际(不是错觉),才能根据这样的材料造出正确的概念和论
理来。”

  在这以前,毛泽东曾作过湘潭、湘乡、衡山、醴陵、长沙、
永新、宁冈七个有系统的社会调查,湖南那五个县是大革命时代
做的,永新、宁冈两个是井冈山时代做的,但这些材料因为马日
事变和井冈山失守而损失了。

  古田会议后,红四军回师赣南,分兵发动群众,深入土地革
命,在赣南逐步形成一块比较巩固的根据地。一九三○年五月,
红四军在地方武装配合下攻克寻乌县城,在这里停留了一个月,
环境比较安定。这样长时间的停留,在红四军主力离开井冈山后
是少见的。

  毛泽东利用红四军正分散在安远、寻乌、平远发动群众的机
会,在寻乌县委书记古柏协助下,接连开了十多天座谈会,进行
社会调查。这是他以前还没有过的规模最大的一次调查。调查的
目的性很明确。毛泽东说过:这正是对“中国的富农问题我还没
有全般了解的时候,同时我对于商业状况是完全的门外汉,因此
下大力来做这个调查”。参加调查会的有一部分中级干部,一部
分下级干部,一个穷秀才,一个破产了的商会会长,一个在知县
衙门管钱粮的已经失了业的小官吏,共十一人。寻乌这个县,正
介于闽粤赣三省的交界处,明白了这个县的情况,三省交界各县
的情况大概相差不远。毛泽东把这次调查的结果,整理成《寻乌
调查》,共五章三十九节,八万多字。这个调查,对寻乌县的地
理环境、交通、经济、政治、各阶级的历史和现状等,进行了全
面而详细的考察分析。不仅调查了农村,还调查了城镇,尤其调
查了城镇的商业和手工业状况及其历史发展过程和特点。经过寻
乌调查,毛泽东懂得了城市商业状况,掌握了分配土地的各种情
况,为制订正确对待城市贫民和商业资产阶级的政策,为确定土
地分配中限制富农的“抽肥补瘦”的原则,提供了实际依据。他
说:“我作了寻乌调查,才弄清了富农与地主的问题,提出解决
富农问题的办法,不仅要抽多补少,而且要抽肥补瘦,这样才能
使富农、中农、贫农、雇农都过活下去。假若对地主一点土地也
不分,叫他们去喝西北风,对富农也只给一些坏田,使他们半饥
半饱,逼得富农造反,贫农、雇农一定陷于孤立。当时有人骂我
是富农路线,我看在当时只有我这办法是正确的。”[4]但他还有
不满足的地方,觉得:“这个调查有个大缺点,就是没有分析中
农、雇农与流氓。还有在‘旧有土地分配'上面,没有把富农、
中农、贫农的土地分开来讲。”[5]和进行寻乌调查同一个月,毛
泽东写出了他的名作《反对本本主义》(原题是《调查工作》,
六十年代公开发表时改成这个名字)。这是毛泽东多年来从事调
查研究的理论总结。文章劈头就提出一个重要的命题:“没有调
查,没有发言权。”“你对于某个问题没有调查,就停止你对于
某个问题的发言权。”他倡导要到群众中去进行社会调查。指出
:一切结论产生于调查情况的末尾,而不是在它的先头。只有蠢
人,才是他一个人,或者邀集一堆人,不作调查,而只是冥思苦
索地“想办法”,“打主意”,须知这是一定不能想出什么好办
法、打出什么好主意的。换一句话说,他一定要产生错办法和错
主意。毛泽东用了一个生动的比喻:调查就像“十月怀胎”,解
决问题就像“一朝分娩”,调查就是解决问题。

  文章尖锐地批评党内讨论问题时有人开口闭口“拿本本来”
。强调必须把上级所作的决议、指示同本地区、本部门实际情况
结合起来。“不根据实际情况进行讨论和审察,一味盲目执行,
这种单纯建立在‘上级'观念上的形式主义的态度是很不对的。
”毛泽东接着又阐述了共产党人对马克思主义应该采取的正确态
度:“我们说马克思是对的,决不是因为马克思这个人是什么‘
先哲',而是因为他的理论,在我们的实践中,在我们的斗争中
,证明了是对的。我们的斗争需要马克思主义。我们欢迎这个理
论,丝毫不存什么‘先哲'一类的形式的甚至神秘的念头在里面
。”他从这里得出一个极端重要的结论:“马克思主义的‘本本
'是要学习的,但是必须同我国的实际情况相结合。”换句话说
:必须把马克思主义理论同中国的实际情况相结合。

  文章强调:“必须努力作实际调查,才能洗刷唯心精神。”
调查的对象是社会各阶级的历史和现状。要明了整个社会各阶级
的政治经济情况,而不是各种片断的社会现象,不是看到一点表
面、一个枝节就自以为是地指手画脚,瞎说一顿。文章指出:“
我们调查工作的主要方法是解剖各种社会阶级,我们的终极目的
是要明了各种阶级的相互关系,得到正确的阶级估量,然后定出
我们正确的斗争策略,确定哪些阶级是革命斗争的主力,哪些阶
级是我们应当争取的同盟者,哪些阶级是要打倒的。我们的目的
完全在这里。”

  适应正在变化的客观环境,毛泽东及时地指出,调查工作不
能只偏于农村而不注意城市,以致许多干部对城市贫民和商业资
产阶级这二者的策略始终模糊:“斗争的发展使我们离开山头跑
向平地了,我们的身子早已下山了,但是我们的思想依然还在山
上。我们要了解农村,也要了解城市,否则将不能适应革命斗争
的需要。”他在写这篇文章的同时所进行的寻乌调查,便是这样
做的。

  毛泽东在这篇文章中还有一个极其重要的论断:“中国革命
斗争的胜利要靠中国同志了解中国情况。”这自然是针对以往许
多人机械执行共产国际指示或盲目照搬俄国革命经验的状况提出
的。文章中说:“共产党的正确而不动摇的斗争策略,决不是少
数人坐在房子里能够产生的,它是要在群众的斗争过程中才能产
生的,这就是说要在实际经验中才能产生。因此,我们需要时时
了解社会情况,时时进行实际调查。”作为毛泽东思想的活的灵
魂的三个基本点,即实事求是、群众路线、独立自主的思想,在
这篇文章中可以说已初步形成。毛泽东十分重视这篇文章。在编
辑《毛泽东选集》第一卷时,它已经散失。到六十年代初,又重
新找到。中共中央在一九六一年三月把它作为中央文件印发给各
中央局,各省、市、自治区党委。三月十一日,毛泽东特地为它
写了一段说明:

  “这是一篇老文章,是为了反对当时红军中的教条主义思想
而写的。那时没有用‘教条主义'这个名称,我们叫它做‘本本
主义'。写作时间大约在一九三○年春季,已经三十年不见了。
一九六一年一月,忽然从中央革命博物馆里找到,而中央革命博
物馆是从福建龙岩地委找到的。看来还有些用处,印若干份供同
志们参考。”

  《反对本本主义》的写成,反映出毛泽东在认识过程中出现
了一个“飞跃”。这个“飞跃”,确实是他“在实践中引起感觉
和印象的东西反复了多次后”才产生的,反过来又可以使他更自
觉地用来指导此后的实践。

  一九三○年六月初,毛泽东、朱德率领红四军从寻乌出发,
再次进入闽西,经武平到上杭,分兵发动群众。这时,闽西革命
根据地已正式形成,以邓子恢为主席的闽西苏维埃政府和各级民
主政权已先后成立。根据地人口约八十五万人,占闽西各县总人
口的一半以上。无地或少地的农民分得了土地,并且出现了具有
生产互助性质的耕田队。毛泽东到上杭县才溪乡进行社会调查后
,召开区乡工作人员和耕田队长会议,号召群众组织起来搞生产
,要求把耕田队改成互助组;教育区乡工作人员依据群众自愿入
股原则,创办出售油、盐、布匹和收购土特产品的合作社,来促
进物资交流,解决农民生产和生活的必需品。

  六月中旬,毛泽东在长汀县南阳(现属上杭县)主持召开中
共红四军前委和闽西特委联席会议,通常称为南阳会议。会上,
毛泽东作了关于形势和任务的报告,邓子恢代表闽西特委汇报了
闽西革命根据地半年来的形势和各项工作的经验教训。会议讨论
了经过毛泽东审改的《富农问题》和《流氓问题》两个决议。决
议中明确规定,对土地分配除原有的“抽多补少”原则外,增加
了“抽肥补瘦”。

  以后,毛泽东在这年十月又做过兴国调查。这次调查的特点
是:第一,做了八个家庭的调查,这是他过去从来没有做过的,
而没有这种调查,就不能有农村的基础概念。第二,调查了各阶
级在土地斗争中的表现,这是他在寻乌调查中做了而没有做得完
全的。毛泽东在整理后记中说:“实际政策的决定,一定要根据
具体情况,坐在房子里想象的东西,和看到的粗枝大叶的书面报
告上写着的东西,决不是具体的情况。倘若根据‘想当然'或不
合实际的报告来决定政策,那是危险的。过去红色区域弄出了许
多错误,都是党的指导与实际情况不符合的原故。所以详细的科
学的实际调查,乃非常之必需。”[6]

  第二年二月,毛泽东根据中共苏区中央局有关通告的精神写
信给江西省苏维埃政府。他在信中先分析了当地农村工作面对的
实际问题:“现在春天到了,各地农民动手耕田的还很少,这件
事值得我们注意。”为什么出现这种状况?原因之一是田没有分
定。信中说:“关于田没有分定一层,在现在红色区域是个大问
题。过去田归苏维埃所有,农民只有使用权的空气十分浓厚,并
且四次五次分了又分使得农民感觉田不是他自己的,自己没有权
来支配,因此不安心耕田。这种情形是很不好的。”信中要求省
苏维埃政府通令各级各地政府贴出布告,“要说明过去分好了的
田(实行抽多补少、抽肥补瘦的)即算分定,得田的人,即由他
管所分得的田,这田由他私有,别人不得侵犯。以后一家的田,
一家定业,生的不补,死的不退,租借买卖,由他自主。田中出
产,除交土地税于政府外,均归农民所有。”[7]这样,又纠正了
井冈山以来《土地法》中关于土地所有权属于政府而不属于农民
,农民只有使用权,禁止土地买卖的规定。经过实践中的反复探
索,终于形成了一套比较完备而符合中国实际情况的土地制度改
革方案。一个多月后,毛泽东又在他起草的一个通知中写道:“
我们的口号是:一,不做调查没有发言权。二,不做正确的调查
同样没有发言权。”[8]有了后一条补充,就把《反对本本主义》
中所说的“没有调查,没有发言权”,表述得更加完整了。

  毛泽东在长期的严酷的革命斗争实践中,锤炼出一整套科学
的工作方法:极端重视对实际事实的周密调查,坚持从当时当地
的具体情况出发,充分考虑到客观事物方方面面的复杂因素和变
动状况,集中群众智慧又经过审慎的深思熟虑,找出切实可行的
解决问题的办法,用来指导工作,而不是根据想当然或不合实际
的第二手材料,轻率地决定政策。这种科学的工作方法,自觉地
贯穿在他日后领导中国革命的全过程中,在实践中继续丰富和发
展,并用以教育全党和全体人民。这是中国革命能够取得胜利的
极其重要的原因。离开这一点,便谈不上真正理解毛泽东。注:

  [1] 毛泽东致湖南省委转中共中央的报告,1928年11
月25日。

  [2] 毛泽东复林彪的信,1929年6月14日。

  [3] 中国共产党红军第四军第九次代表大会决议案,192
9年12月。

  [4] 《毛泽东农村调查文集》,人民出版社1982年12
月版,第22页。

  [5] 《毛泽东农村调查文集》,人民出版社1982年12
月版,第42、43页。

  [6] 《毛泽东农村调查文集》,人民出版社1982年12
月版,第182、183页。

  [7] 毛泽东:《关于加强春耕工作的意见》,1931年2
月28日。

  [8] 《总政治部关于调查人口和土地状况的通知》,193
1年4月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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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自《人民网·人民领袖毛泽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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