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中自有雄兵百万
——记毛主席在陕北战争中
阎长林
1947年春,中共中央机关撤离延安已经一个多月了。在这些日子里,我们时南时北,忽东忽西地跟敌人兜着圈子。每到一个地方,住不上几天就又转移,胡宗南匪军要想“摧毁”我党神经中枢的计划,一次又一次破灭了,而且失败的命运正一步又一步逼近胡匪的头上!
四月间,中央机关转移到靖边县的王家湾。羊马河战役以后,敌人主力都集中到瓦窑堡一带来了。附近的村庄,完全被他们烧毁,那里再也没有一间完整的房子,窑洞的门窗也都烧个净光。敌人不时四出蠢动,企图寻找我军主力决战。
为了打击敌人的气焰,首长们的工作比以前更加紧张了,夜以继日的开会研讨。我们预料又在布置大的战役了。每到这个时候,首长们轻易不出窑洞。只有秘书拿着电报跑出跑进。主席偶尔出来,也只是独步沉思,像是在考虑着重大的问题。
一天下午,毛主席和周副主席刚从窑洞出来,秘书急匆匆地把一份电报送给周副主席。周副主席看过以后,立刻交给主席,主席接过电报看了一下说:把敌人牵走就好办!说着马上又回窑洞开会。
接连好多天,都很少见到首长们休息。窑洞里的灯光,有时一直亮到天明,所有这些征候表明,主席一定又在布置战斗,调动敌人了。大胜利的消息不久就会传来!
但是,从前方传来的消息却不很好,敌人已经占领了绥德,眼看过几天就要到黄河边上了。直到现在却还没听到我军行动的消息,这是怎么回事呢?过去的经验告诉我们,敌人一向是听我们指挥,逃不出主席的神机妙算的,这一次究竟要怎么打呢?我们在焦急地等待着。
5月1日,主席窑洞里又开了一夜会,天将黎明的时候,首长们才和衣躺下休息。突然在驻地的东南方向,响起了沉重的炮声。我们赶紧爬起来,只见主席披着灰棉袄,走出窑洞,问哨兵说:是炮响么?
是炮响!已经响了一会儿了。哨兵回答说。
主席没再说什么,返身走回窑洞,但脸上却露出兴奋的神色。
一时住在院子里的人都起来了。主席、副主席顾不得休息,又紧张地工作起来。秘书拿着电报,飞快地往主席窑洞里走,只听见周副主席说:好!占了制高点就有把握!接着又传出首长们愉快爽朗的笑声。这笑声立刻感染了我们,纷纷猜测是打什么地方。
大炮响了两天两夜,人们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一有空闲,就跑到窑背上眺望。可是什么也看不见。大家都有一个信念,只要打响了,胜利就是十拿九稳的。果然,不久前方传来捷报,我军收复蟠龙,全歼守敌六千多人,活捉敌旅长李岗。还用步枪打下了一架敌机。蟠龙是敌人的战略补给站,弹药、物资、军衣、白面,堆积如山。胡宗南这个运输队长当的真不坏,把我们所需要的东西都送来了,这一来,就更充实了我军打击敌人的力量。
一切疑云都廓清了。原来就在敌人寻找我军主力决战的时候,主席就命令我野战部队,用一个旅的兵力,把敌人九个旅,由蟠瓦窑堡一线牵到绥德,随后又调动主力,抄了敌人的后方。敌人要再由绥德返回,最少也要六、七天,已经是来不及了。这个大胜利,使我们进一步体会到毛主席英明的军事思想,是战无不胜的。胡宗南进攻延安以后,整个西北战场上,我们只有两万多野战军,敌人却来了二十多万。以少胜多,就必须歼灭敌人的有生力量,在战争当中不断壮大自己。主席彻底摸清了敌人的规律,不仅指挥着自己的部队,而且也指挥着敌人。因此,两个月当中,敌人只能根据我们的计划行动。这不禁让我想起:早在胡宗南闯进延安以前,主席就确定,要在延安东北清化砭一带,集中优势兵力,歼灭一股进犯的敌人。果然,一切都不出主席预料,敌人以五、六个旅,五万多人众,全副武装地扑往安塞。敌人只看到我们的部队公开往安塞撤退,万想不到我们主力会在清化砭一带,给他们以致命的打击!羊马河大捷,也同样如此。由于我军正确地贯彻了毛主席的军事战略思想,能够机动灵活,迅速勇猛,不避艰险和困难地连续作战,抓住敌人的薄弱环节,狠狠地给以致命性的打击,不让一个敌人漏网。因此,两个月以来,西北战场的形势,就完全改观了。
5月14日,在真武洞召开了万人祝捷大会,庆祝我军收复蟠龙的胜利以及西北战局的扭转。周副主席代表党中央和毛主席,向英勇的西北野战军指战员祝贺,并在会上宣布了:党中央和毛主席仍旧留在陕北!
“毛主席还在陕北!”这个消息,给人带来莫大的鼓舞。人们兴奋地欢呼着,跳跃着,把帽子丢上了半空。
毛主席亲自指挥着我们,全面胜利很快就要到来了!
转眼到了六月,我们播种的玉茭,已长出一尺多高,老乡们都忙着施肥锄草,满山的庄稼一片嫩绿,象征着一派丰收的景象。这时,胡宗南因为连遭惨败,恼羞成怒,就又派了刘戡,率领着四个多旅,向王家湾一带扑来。
司令部命令作好一切战斗准备,派出去做群众宣传工作的同志,也都纷纷返回。老乡们也忙着坚壁清野。毛主席特别关照说:敌人从东边来,我们要有计划地组织老乡撤退,不能让老乡乱跑,把我们行动方向告诉村干部,让他们带着群众转移。当时有人担心这会暴露我们的行动方向,提议让老乡向其他方向转移。毛主席知道了,严肃地批评了这种意见,并指示一定要让老乡跟自己部队撤退,可以减少损失。现在军民已凝成一体,就应该对群众负责到底。已经向东走了的群众,要派人追回来。老乡们知道我们部队要向西面走,也就有了主心骨,一个个扶老携幼,牵羊抱鸡地向西转移。
天还没黑,附近老百姓已经走了一空,我们接到命令,知道当晚就要出发,于是忙着收拾行李,备好牲口,等候命令。
一阵雷响,西边天上布满了乌云,快下雨了。主席和几位首长还在窑洞里开会,我们非常着急。虽说入夏以来还没有下过透雨,心里却盼望着乌云快快散去,不然,行军途中,首长就要挨淋了。
主席走出窑洞,我们赶快把马牵过去。主席看看天空,解开制服衣扣,欣喜地说:这是一场好雨!随后又安详地坐在小木凳上,一点也不像要走的样子。恰好,支队副参谋长汪东兴同志来了,他问主席说:主席,什么时候出发?
主席说:慌什么嘛?还没有看到敌人呢!听主席这样说,我们更加着急了。想起撤离延安的时候,枪炮齐鸣,飞机轰炸,主席依然稳如泰山。如今主力部队已离开我们很远,这里只有四个连的兵力,连一门小炮都没有,几百条步枪,要抵挡住四个半旅的美式装备的敌军,这个任务是太重了。副参谋长了解我们的心情,也不住地催促说:主席还是早些走吧,太晚了路不好走。
主席笑道:我走过雪山,走过草地,就是没走过沙漠。不要着急,我们总是不会按照敌人的设想行事的,它想把我们赶过黄河,我们却偏偏往西走,路多得很哩!过沙漠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等一等看,胡宗南的兵到这里再走也不迟!
主席在院子里来回走了两趟。居住了将近两个月的窑洞,仿佛有着无限的深情,在接受主席的检阅。主席低头沉思了一下,又回过头来对我们说:把窑洞打扫干净,再仔细检查一遍。
天阴得黑沉沉的,我们点上马灯,首长们准备停当,跨上牲口的时候,稀疏的雨点掉了下来,果然遇上雨了。
临出院门,主席还站在窑洞前面问:房东还在吗?我回答说:村干部已经带上他们转移了。主席这才上马。
冒着细雨,顺王家湾村后,我们爬上了西边的山梁。虽然是6月天,但细雨迷蒙的深夜,还是有些凉意。越到山顶,风雨也就越大。首长们虽穿着雨衣,骑在马上,但半截裤腿都湿透了。路滑得一走一溜,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人们都是跌跌撞撞的往前行进。牲口不能骑了,主席下了马,跟着我们慢慢上山。
天明到了小河。雨后,整个村子被一层薄雾笼罩,显得格外美丽。这里离王家湾四十里。
根据侦察报告,敌人迂回部队,正和我们向同一方向前进。天黑下来,我们继续出发。刚刚转晴的天,又变了脸,下起大雨来。我们顺着山梁往上爬,忽然山下响起了一阵零落的枪声,同时发现左边一派火光。看不见头,望不到尾,一个火堆接着一个火堆。那是敌人,离我们不远。任弼时同志下了命令:不许打手电,不准抽烟。又走了一段路,前面忽然停下来,随着传来“原地休息”的命令。我们急出一头汗,情况这么紧急,怎么能停留呢?派人了解一下,原来是带路的老乡迷了路,到附近村子另找向导。为了防备万一,警卫部队立刻派一个排,带着三挺机枪,朝左侧山下,布置警戒。
风雨交加,环境异常艰险。敌人随时有可能冲上山来,枪声时紧时慢,时远时近。我们的心几乎提到嗓子眼里。主席在一旁却说:这场雨下得好,再过半个月,就该收麦子了!听到那镇定的话语,我们立时又安定了下来。有毛主席,任何最坏的情况也会变好的。
雨似乎小了些。黎明时刻,到了离田次湾五里路的一个小村子。主席一夜行军,没喝到一口热水,我们暂时停了下来,找到一间狭小而漆黑的窑洞,烤烤衣服,烧点热水。火烟弥漫了整个窑洞,呛得眼泪直流。我们让主席脱下鞋来烤一烤,主席笑笑说,烤干了还是要湿的呀,不如就这样穿着好。
天大亮时,我们翻到梁顶,进入田次湾。部队和驮骡都在村头树下避雨,等候命令。这里的老百姓都已经转移了,二十几户人家,只剩了些空空的窑洞。
任弼时同志说:敌人也出发了,离我们只有二、三十里地。
主席说:就在这里休息吧,做好行军战斗准备!把警戒部队组织好,敌人来了,我们立刻就走;敌人顺沟过去的时候,我们就住下。说到这里,向山下望了望说:敌人可能往保安方向去了。
果然,侦察不断前来报告:敌人顺沟过去!敌人过完了!主席说:好!我们住下。
接着,主席给汪东兴同志布置了任务。
主席说:你带一个连,尾追着敌人,到延安去一趟。你得叫敌人两天两夜不睡才行哪!你的任务有两个:到枣园一带了解一下敌人的情况:都住在哪里?对老百姓怎样?再去看看那一带的老百姓,有回去的没有,他们有什么困难,要设法帮助解决。一路上你要机动灵活,遇上大股敌人就走,遇上小股敌人就坚决消灭它!
我一定坚决完成任务!汪东兴同志说着就准备起身。主席又说:带一部电台,直接和我们联系吧!
任务布置完了,汪东兴同志好像想起了什么,犹疑了半晌才说:主席,我带一个连太多了吧?你这里怎么办?
主席温和地笑了,他握着汪东兴同志的手,坚定地说:你放心去吧,不要管我,我自有办法。停了一下,又嘱咐了一句,你回来的时候,我们也许离开这里了,到什么地方,还不能肯定,反正不会离开陕北的!
不会离开陕北!这是多么有力的话语。这句话已经成为我们胜利的象征了!
汪东兴同志接受了任务,一切安置妥当,配备了电台工作人员,带着一支精干的武装,尾追着敌人,便向延安方向前进了。
刘戡带着四个多旅,像没头苍蝇似的,始终没找到中央机关的踪迹,只好垂头丧气地往回走。汪东兴同志那支队伍,正好掐住它的尾巴,刘戡还在纳闷,他万想不到这里会钻出一股解放军。只好慌忙应战,一路上丢盔卸甲滚回延安城去了。
不久就听说汪东兴同志深入延安附近,集合了五、六个游击队,跟敌人展开斗争,同时还帮助老百姓抢收了几百担麦子。消息传来,毛主席称赞说:好极了,这个时候,收几百担麦子,比消灭了几百个敌人还有用!过了半个月,汪东兴同志完成任务,胜利归来了。我们都去向他道贺,大家高兴地说笑着。我说:你回来了,“空城计”也唱完了!汪东兴同志奇怪地问:怎么啦?我说:保卫党中央和毛主席的,只有这么几个兵,你还带走一个连。如果你再不回来,别说打仗,连放哨也有困难了!汪东兴同志笑着说:你着什么急呀!跟毛主席在一起,还不是稳如泰山!记得延河边的石壁上刻着一句“胸中自有甲兵十万”,主席胸中岂止甲兵十万,而是胸中自有雄兵百万。拿这句话比我们的伟大领袖,那才贴切呢!别看我们人少了,多么强大的敌人,拿毛主席思想就能打败它!
小河村,依山傍水,被一片苍翠的树林包围着。中共中央机关在田次湾留驻了五天,就又回到这里。
麦秋很快就过去了。在那些日子,主席工作特别紧张,几乎天天跟首长们一起开会,研究问题。一天,主席忽然提出,要去村外走走。我们听了,都很高兴。因为从到了小河村,主席就很少出来活动。我们跟着主席上了后山。
到山顶,举目远望,一片郁郁苍苍,山深谷幽,青峰入云,景色十分壮丽。山顶上堆着一个个的石头墩子,还有几座倒塌的石窑洞,茅草丛生。主席指着脚下的石头墩子说:你们知道这是什么?我们几个警卫员看了半天,谁也说不上来。主席走了一圈,然后指点着说:古时候这一带常打仗,这是战争的遗迹。石头墩子是炮台,这些是房子的根基。这里是古代一个封建地主的庄园。
这一讲,引起我们很大兴趣,你一言我一语地提出了许多问题。主席都耐心地一一加以讲解。我们就像上了一堂最生动的历史课,长了好多见识。跟着主席,随地都是课堂,而我们的领袖,又是多么好的循循善诱的教师呵!
往回走的时候,主席提议去看看饲养员老侯。老侯从长征时就跟随主席,为人忠诚勤劳,主席对他很有感情。我们来到院子里,老侯赶紧把小烟袋往鞋底上磕磕,跑上前来拉着主席的手。主席说:老侯呀,你身体好吗?老侯笑咪咪地说:主席呀,你咋这么多日子不出来走走哩,马也不骑了,可把我巴望坏了!主席笑着说:这不是来了!老侯忙笑着把老青马拉出来,老青马一见主席,立时四蹄登起,以为主席要骑它呢。
房东小姑娘,名叫兰兰,长得伶俐,看去不过十四、五岁,却没有山区一般女娃娃那种羞涩之态,穿一件白净净的粗布褂子。她一听我们说话,忙出来打招呼,手里还提着一双专门给主席做的大鞋。
兰兰笑嘻嘻地说:我可是做不好,首长试试合脚不?说时,兰兰妈妈也走来了。主席笑着说:谢谢你,我有了鞋穿,打仗走路就方便了。我们高兴地请他们母女到主席住的窑洞坐坐,她们也不推辞。兰兰的弟弟妹妹也随后跑来,两个小家伙一点也不认生,跑到主席跟前,一人拉着主席的一只手,看着主席傻笑。主席亲切地说:跟我去玩吧!然后几人一路下山。一到院里,主席请客人坐下,关心地问他们现在生活怎样。兰兰说:家里生活很好,从来不受罪,就是胡宗南来了以后,我们逃到山沟里,不敢回家,才总是挨饿呢!没等主席说话,兰兰妈赶紧接着说:你这个孩子,只知道现在吃了点苦,你可不知道闹红军以前老辈子过的什么日子!现在胡儿子来了,咱们受点罪,可一回家,还是有吃有喝呵,过去哪行呢?主席说:老大娘说得对,在战争期间,难免要吃点苦,等打败胡宗南就好了。
兰兰妈说:都是这么想呵!可是什么时候才能把敌人打走呀?主席说:快啦!最多一年!兰兰妈说:这可就快啦!别说一年,就是再有十年八年也还会撑下去,老百姓有这个骨气,只要毛主席还在陕北,我们就不怕胡儿子!
在陕北解放战争期间,每走到一处,我们都听得见这样的话:“咱毛主席还在陕北!我们什么也不怕!”这几乎成了所有的人精神上的支柱。人民用这样的话互相鼓舞,期望着胜利和未来,纵有天大的困难,也都能克服!人们说着这话的时候,仿佛也就看到了自己的领袖,或在荒僻的山野中,或在又破又黑,缺门少窗的窑洞里,谋虑着整个国家民族的前途。
而今天,主席的话特别令人激动,最多一年打败敌人,象征着胜利已经酝酿成熟了。
第二天,主席告诉我们,把东西清理一下,他要搬到周副主席住的地方,因为中央要开一个重要的会议,这里过于狭小,安置不下许多人。
我们按照指示,搬到了河滩上的大院子里。听说要有不少人参加会议,窑洞太小,便连忙赶着在院子里搭盖天棚。再放下几把木头桌椅,因陋就简,权充会场。
贺龙同志先来了,他是陕甘宁晋绥的联防司令员,我们在延安时常看见他。
主席从窑洞里迎出来,亲切地和他握手。贺龙同志向主席全身打量了一下说:主席呀!你比在延安时瘦了呢!主席笑笑说:我觉着比起在延安时更结实了,行军是个好事情,可以锻炼身体,现在走上十里、二十里,也不觉得累。
接着,陈赓同志也来了。他见了主席,第一句话就说:主席,你可经过不少艰险呢!你带的警卫部队太少了,武器又不好,我们实在担心,旅长们都要求过河来保护你呢!
主席握着陈赓同志的手,亲切地说:这次就是叫你们过黄河的,不过可不是来保护我。说到这里,主席微微一笑:你们在晋南打得很好,给了敌人致命的打击,好武器应该给你们用,我这里你不用担心。
开会的首长都陆续来了,一座院子顿时显得热闹起来,十七、八位首长说说笑笑,欢聚一堂。
为了让首长们生活过得好些,周副主席指示我们行政人员,多想办法。菜没处买,绥德地委便派人每隔几天,送来一些菜蔬。但天热路远,菜送到的时候,有的已经烂了,没法子,只好又去挖野菜。这种野菜是主席在王家湾散步时发现的,恰好这里也有,端到饭桌上,大家都觉得鲜美可口。陈赓同志越吃越有味,还不住地夸奖说,这菜好吃得很,还有没有?大家都笑起来。周副主席说:有的是,我们随时可挖。说着连忙吩咐再炒一盘。
会议期间,主席差不多每天讲话,大会、小会,找各地来的首长谈话,一天到晚,非常忙碌。经验告诉我们,在一个大的行动开始以前,主席的工作是非常紧张的。这一次会议,看来是研究几个战场的配合作战问题,事情就更多了。
会议一连开了七、八天,讨论的问题很多,情况非常热烈。当谈到陕北战局的时候,决定我军出击榆林,诱敌北上,把敌人拖得精疲力尽,然后寻找机会,消灭它的有生力量;谈到陈谢大军渡河问题时,又确定出师豫西,威胁西安,支援刘邓大军南下。从讨论的这些问题中,可以预料,胜利已经在望,一个新的大反攻的局面就要到来!
中共中央机关在小河村住了四十多天,新的战斗序幕揭开了!8月初,西北野战军的主力部队直逼榆林。胡匪军慌了手脚,忙把队伍从南线调往北线,以解榆林之围。一路锺松,率整编三十六师自志丹、安塞一带,顺长城东进;一路刘戡、董钊,统七旅之众,顺咸榆公路北上。匪首蒋介石亲自飞往延安督战。敌人的阵势完全被打乱了。
小河村,正当敌人进攻的矛头。根据侦察报告,敌人的“快速部队”正向小河猛扑。中央机关决定转移。7月31日晚上,主席叫我们把借老乡的用具,一一清点归还,损坏了的,照价赔偿,并且挨门挨户向老乡道别。不一会,任弼时同志又召集排以上干部开会,作了动员。他说,这次行军任务是艰巨的。敌人企图封锁绥(德)、米(脂),把我们包围在无定河以西。我们要粉碎敌人的阴谋,抢先赶过绥德,寻找机关消灭它。因此要求大家发扬艰苦顽强的战斗精神。会后,任弼时同志又去查看警卫部队阻击敌人的阵地。看来情况是相当急迫了。
8月1日清晨,毛主席和首长们都起来了。老乡们知道我们要走,三三五五地起来送行,立时把院子挤得满满荡荡。
大队已走远了,老乡们还围住首长不放。主席说:大家请回吧,我们不久还会回来的!老乡们前簇后拥,把首工们送出村口。主席走出好远,还不住地回头招手。周副主席也连连招手向群众告别。
队伍沿着大理河川向东进发。河道时宽时窄,依山回转,一路上,来回只见过河。有的地方架个小桥,有的地方搁着几块石头,骑马倒显得累赘,主席索性下马步行。一路上跟我们说说笑笑,遇到河水浅的地方,主席就踏着河里放的石头,三脚两步地跳过去。有的地方水深,没放石头,也没架桥,主席连鞋袜也不脱,跟我们一起水。大家走一路,唱了一路歌。
陕北的8月天气,早晨还是清清凉凉,太阳一当顶,立刻像发了大火。人们的衣服汗湿得要流下水来,石头好像也烤得冒烟。渐渐的,歌声断了,大家热得只是张口喘气。主席是最能体察同志们情绪变化的,见大家沉默不语,便把头上戴的草帽取下来了说:同志们很辛苦呵!一句话把大家的兴致又鼓了起来,七嘴八舌地说:这才走了几步,哪说上辛苦!这比长征差远了!咱们苦啥,想走就走,想停就停。敌人才苦呢,老叫咱们牵着鼻子走!主席笑道:说得对!敌人的命是苦哇,人地生疏,从南到北,又没有群众支持他们,拖也被我们拖垮了!我们吃点苦,可是换来了胜利。
傍黑到了清阳岔,这是个靠近沙漠的小镇子,4月间路过时,主席曾在镇公所住了几天,并且在这里发出了《用坚决战斗精神保卫和发展陕甘宁边区和西北解放区》的指示(指中央1947年4月9日的通知)。那时候,敌人刚侵占延安不久,气焰正盛。仅仅过去五个月,我们打了几次大胜仗,敌人就已经疲于奔命了。现在,战局正循着主席指示的方向发展。只是这次长途行军,中央机关后边背着五、六万敌军,这担子也够沉重呵!可是我们相信,只要把敌人调动过来,胜利终归会属于我们。
在清阳岔住了一夜,天明继续出发。行军头两天,虽说冒着盛暑骄阳,还算轻松。敌人走得紧,我们也走得紧,敌人走得慢,我们也走得慢,隔着一两天的路程,却又不让敌人脱钩。可是一到火石山,情况突然变了,敌人竟然不吃不喝,一路紧追。
天气也似乎故意刁难,人停雨歇,我们一上路,雨又下起来了。由小崖子到巡检寺,雨一直不停,主席连棉衣都湿透了,浑身没点干爽的地方。黑灯瞎火,看不见路,号房子的人到前面去了,一时找不到住处。人们站在雨地里,互相招呼着。我们好容易过齐腰深的河水在街上寺庙的对过,找到一间小房子,请主席进去避雨。主席问:周副主席他们来了吗?我们忙派人去接。周副主席正在指挥各单位过河进村宿营。主席一直站在雨中,等首长们到齐,都安排了住处才进屋子。
因为连日冒雨行军,马搭子上又没有雨布,里面的被褥全湿了。虽然今天路上,饲养员老侯把自己的旧大衣盖在马搭子上,仍然挡不住雨淋。我们刚解开湿漉漉的被子,主席摆摆手,就把油灯拨亮,开始工作了。那一夜,我们点了一堆湿柴,烘烤衣服。主席屋里的灯光,也一直亮到天明。
对我们来说,行军本算不了什么,可是在主席和首长们说来,情况就不是这样简单。主席不但要策划全国各战线的人民革命斗争,而且要直接指挥西北战场的人民解放战争。行军途上,哪怕是临时休息,报务人员也马上架起电台,让主席跟各地通报。一到宿营地,不等卸下马搭子,主席就开始办公,批阅电报,起草指示;端起饭碗,手里还离不开文件。周副主席和其他首长也同样如此。不管炕沿,缸盖,碾盘,石头,随处一坐,就是办公桌。别人行军,他们也行军,别人休息,他们却不得休息。因此比平日驻留一个地方,更显得劳累、忙碌。
越靠近绥德,行军速度越加快了。这几天,榆林前线不断传来胜利消息,西北野战军已扫清外围,消灭敌军五千多人。敌人急如星火赶往应援。因此我们必须赶在敌人前面抢过绥德,把敌人牵到我们指定的地区。主席尽管劳累,仍大踏步走在前边。十一日夜间,翻上一架山梁,主席忽然问道:现在几点了?我说:两点五十分。主席说:好!我们的部队已经撤离榆林战斗了!
战局真是瞬息万变!还是小河会议的时候,我们不少人就已知道,出击榆林、诱敌北上,有重大战略意义。不仅直接配合陈谢大军南渡黄河,使敌人应接不暇,同时拔掉这个反动堡垒,也解除了我们的后顾之忧。缴获的军用物资,又可以支援解放战争。可是为什么忽然又要“撤退”呢?我以为自己听错了,便问了一句:主席,咱们主力撤出榆林战斗了?黑夜里,看不清主席的面容,可是语调无比的坚定:我们要选择有利时机,打他的援兵!这一下,敌人的阵势就乱了!——原来锺松匪部已自长城一线进抵榆林附近了。
我们深信,不管敌人多么阴险狡猾,都逃不出主席的深谋远虑。榆林不打了,那就是说,已经在另外的地方,给敌人挖好坟墓了。叫敌人背着榆林,加重一点负担吧。别的不说,光粮食就是个难题。从河套运,要通过沙漠,汽车走不动,骆驼没草吃。从南边接济,道路完全被我们封锁。早晚有一天,敌人不是投降,就是活活饿死!
果然我军骤然撤退,造成敌人骄横的气焰。锺松一到榆林,便马不停蹄,分兵三路南下,跟踪“追击”,并且叫嚷着要“一战结束陕北战争”。哪里知道,它的脖子已套上了绞索哩!
到李家崖,正是下午。我们把马搭子抬到荫凉下,主席和首长们又聚在一处开会了。吃过饭,主席才斜靠着马搭子坐下。我们劝主席进屋休息,主席说:马上就要出发。敌人离绥德近了,我们要赶过它才行。随即站起来走了几步,好像要驱逐困倦似的。
六十里急行军,来到黄家沟。这里离绥德只有三十里。深更半夜,人困马乏。正待烧水做饭,谁知来了报告:刘戡率领七个旅,正猛扑绥德。任弼时同志忙来请示。主席决然地说:敌人是快速部队,我们也是快速部队。我们还要赶过敌人!
夜漆黑,黄土粘泥的路非常难走。前面就是绥德城了。人们加快了脚步。绥德大桥横在眼前,桥头有民兵把守,四处静寂无声。我们过了桥,到底把敌人甩在后面,敌人要把我们截在无定河以西的狂妄意图完全破灭了!
忽然,后面响起叮叮当当的声音。炊事员老高提着饭盒,喘吁吁地跑来说:主席,吃饭吧!原来出发时主席没有来得及吃饭,老高到底抓紧集合的间隙,做了些疙瘩汤。主席说:既然做了,请周副主席、弼时同志都来吃点吧!
从来都是这样,主席不愿意自己生活上受什么特殊照顾。有饭就一起吃,挨饿就一起挨。行军时偶尔买了个西瓜,也是大家分吃。有时我们干粮吃完了,主席省下馒头,分给我们。
有人鞋子穿烂了,主席又把自己的鞋子,拿来给他穿。战争期间买不到纸烟,有时河东送来些纸烟给主席,主席也分给大家抽。这次虽说只有一点点面汤,主席也没有忘了其他首长们。
一过绥德,部队行动方向转为正北。刘戡扑了一空,立刻又尾追上来。主席得到报告以后对周副主席说:好哇!敌人可以不吃不睡,我们也可以不睡不吃。走!于是部队一路疾进。
表面看来,中央机关的处境非常艰险。前面是自榆林南下的敌人节节进逼,后边又有刘戡七旅追兵。两路敌人将近十万人马,齐头向我们压来。这一次敌人又企图把我们中央机关和主力部队压缩在无定河和黄河之间的狭小地区。我们不理会这些,仍照预定路线继续行进。当部队到达井儿坪的时候,骑兵侦察报告,敌刘戡距我六十里,已经宿营。我们也正准备宿营,接着又有情报说,北路敌人已到了米脂城北的镇川堡。于是部队未肯久停,继续赶路。
连日急行军,主席不吃不睡,因此异常疲劳。刚一上马,就晃了一下。主席忙又跳下,大步走去。我们看出主席是在极力抑制困倦,忙支好担架。主席笑道:怎么,又让我上担架么?我说:主席太累了,同志们都愿意抬呀。主席边走边说:大家也都很累呀!你们愿意抬,我可不愿意坐!长征时也准备了担架,一路上都是抬病号和伤员。坐担架可不是好事,不是生病,就是负了重伤!我们都禁不住笑了。
白天行军,太阳像贴热膏药,紧紧贴在身上,胸前背后都成了水洗的了。我们心里更紧张,时刻担心着首长们的安全。看行军方向,是奔葭县。有人就揣测着,是不是会过黄河。有人又提议应该劝主席和首长们先过河,摆脱敌人,在河东指挥作战,不是一样吗?正议论着,后面忽然有人报告,周副主席病了。主席听了一怔,问清情况,便说:快拿担架去抬周副主席!
我们赶忙抬着担架往回紧跑。原来周副主席过于劳累,流鼻血了,正坐在草地上休息。我们忙把担架撑开,副主席说:你们快点去照顾主席,我一会就好的。大家再三劝说,周副主席才坐上去。
在行军路上,周副主席和其他首长一样忙碌,吃得少,睡得少,事无巨细,都要亲自布置和安排。有时,为了分担主席的重任,总是睡得更迟一些,起得更早一些,除了有特急电报,总不肯惊扰主席,往往他自己睡上一两个小时,就被秘书叫醒几次。他的鞋子磨穿了,也不让人知道,怕同志们为他费神操劳。不料一上担架就把破洞露出来了。同志们说:周副主席,你的鞋底露出袜子来了。周副主席笑笑说:透了吗?怪不得走路硌脚呢!
说着已走到主席跟前,周副主席又要下地行走,主席忙把他按住。在担架边走了一程,主席微笑着对我们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你们的担架,到底用上了。这叫做有备无患。大家都笑了。
离米脂二十里,部队便离开大路,转向东边的山沟里。半天光景,到了一个集镇,叫乌龙铺。
大路上很少遇见老百姓,可是一拐进山沟,人渐渐多了,地里有人作活,路上有人挑担。再往里走,正逢集会,人来人往,买东卖西,熙熙攘攘,非常热闹。敌人还没来过这里,老百姓安谧如常。一见这种情况,主席立刻告诉群运组的同志,集中起来,向老乡们宣传坚壁清野。
行军队伍通过热闹的集镇,惊动了人们。有人认出队伍前头那个高大的人,就是伟大领袖毛主席。
整个陕北正处在战火中,在艰难的日子里,人们想起自己的领袖,困苦就变得容易忍受,胜利就有了希望,幸福也有了盼头!而现在,毛主席仍在陕北,和大家同甘共苦,他那安静的笑容,镇定的神态,立刻给每个人带来了信念和力量。人们再也按捺不住满腔激情,把全部的爱都从心底呼出来了:“毛主席万岁!”主席在马上也亲切地向大家招手,人们拥了上来。队伍完全卷入热情的人流中,几乎挪不动脚。群运组的同志立刻趁机展开宣传。
在乌龙铺住了一夜,又向东走。傍晚忽然下起大雨,雷声隆隆,电光闪闪,白花花的大雨斜着从天上倒下来,水从头顶流到脚跟,每人身上都像有无数股喷泉。雨大风狂,推着人走,哪还睁得开眼。队伍无法行进,只好进了村子。
这里是曹庄。找到个破窑洞,主席、周副主席连忙召集开会,研究行动路线。衣服上的水流了一地。
狂风怒吼,战马嘶鸣,眼前一片漆黑。村子里的老百姓都已睡下。几株老槐树,成了临时避雨的地方,大家往一块挤。有人望着屋里跳跃的灯光说:黄河就在前面,这回准要过河了。立刻有七八张嘴反对道:主席说过,不打败敌人,决不过黄河!果然,不一会儿,任弼时同时冒着风雨跑来了,说:部队行进方向不变,继续按原定路线前进。从首长的神情,我们已预感到大战迫在眉睫。哪里料到,就在同一时刻,我们英勇善战的西北野战军已自四面八方,向沙家店一带运动集结,正对敌三十六师压缩包围。
不到一小时的工夫,消息传来,刘戡匪部自乌龙铺又出动了。任弼时同志报告了主席,主席说:好吧!敌人这么积极,我们也起身吧!
雨势凶猛,人们靠着闪电的光亮辨识着路径。闪电一停,黑暗立刻把人紧紧捆住,迈不开腿。耳边只听见轰隆隆的震响,大水挟着巨石,由山头冲刷下来。人们互相传告着:“小心!”可是,喊声连自己都很难听清。
黎明时,雨才住了。部队来到葭芦河边。山上山下,到处是白花花的水。葭芦河突然比往常宽了许多,把路挡住了。
这个意外的情况,急得我们满头冒汗。河的两侧是高不见顶的大山,中间是湍急的水流。按时间算来,后面敌人离我们顶多有三十里。地形这样不利,光这一点警卫部队,能不能坚持到首长们安全转移呢?再看主席,正和首长们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开会,有说有笑。忽地,后边传来密集的枪声,不一刻工夫,大炮也轰轰响成一片。原来是野战军的一部,已在侧击敌人。只见主席从容地站起来说:好,就这么办!任弼时同志立刻命令出发。
部队临时改变了方向,突然由东向西北方向行进。西北边是高峰陡壁,山路崎岖,下边还有羊肠小道,上边但见云雾缭绕,甚至连小路都找不到了。主席下了马,招呼说:上山吧!大踏步走到前头去了。汪东兴同志特别告诉后边的警卫部队,把转移时路上的痕迹去掉。主席说:没有问题,就是在这里竖块牌子,注明“毛泽东向西北山上转移”,那些蠢货也毫无办法。听主席这样说,大家都笑了。周副主席含笑对汪东兴同志说:有备无患。还是去掉吧,让敌人多找一会儿也不错!
走到半山,山下又响了几枪。周副主席停住脚步问道:怎么回事?主席也站住了,把草帽拿在手里,慢悠悠地说:是敌人来了吗?找了块石头坐下,又说:好吧,我们等它,看看是个什么鬼样子。后边有人前来报告,是对岸民兵打枪。误会弄清了,主席才站起来说:没有事,咱们再走!
爬到接近峰顶的一个山包上,回首东望,太阳像个火球,从紫雾里滚了出来。葭芦河水不过是一线细流。遥看黄河,在崇山峻岭间,显得特别柔顺,没有那种啸叫暴跳的野劲。披着阳光,格外秀美,使人心旷神怡!多少天来的紧张劳累,立时消散。大家被这美妙的景色吸引住了,都站着向下眺望。
这时候,刘戡率领着队伍闯到葭芦河畔,找不到我中央机关的踪迹,便认为我们从葭县过了黄河,于是在河边上架起大炮,朝葭县城猛轰。葭县恰在这座山的对面,炮弹开花,阵阵狼烟,在山顶上看得一清二楚。到现在,我们更加了解主席判断的准确,是由于熟悉敌人情况,充分掌握了敌人行动规律的原故。身背着五、六万敌人,经过无数个不眠的夜晚和紧张的白天,冒着盛暑骄阳,排除艰难困苦,翻山涉水,披风沐雨,长途跋涉,终于把敌人引到指定的地方。如今任务完成了。主席微笑地站在顶峰,欣赏着气象万千的祖国大地。
就在山顶上,有个不大的村子,叫白龙庙。居高临下,形势险要。周副主席觉得主席过于疲劳,打算在这里宿营。周副主席说:这地势对我们有利,司令部可以住在这里。主席也说:对,就在这里住下。把警卫部队布置好,敌人要上山,还可以打它三个多钟头,到那时再走不迟。
天黑时候,敌人在葭县以西一带,点起了大火,烈焰冲天,山上看得真切,好像近在咫尺。汪东兴同志忙去向周副主席汇报,副主席出来看了看说:把警戒部队布置好。不要告诉主席,让他好好睡吧,他太疲劳了!谁知主席在屋里听到了,大声说:汪东兴啊!不要担心,现在不是他们的天下,是我们的天下了!
后半夜下起了大雨,山下的敌人,被水冲得呜呜呀呀乱吼乱叫,又是打枪又是打炮,给自己壮胆。我们却一夜好睡。
清晨,雨下得更猛,整座山,白茫茫的,像挂了瀑布。我们下山的时候,简直是被水推着走,脚也站不住。马是不能骑了,主席就跟我们挽着手走。
下到沟里,往北,到了葭芦河上流。大水淹没了河床,也不知有多宽。先头部队找到一处最窄的河面动手架桥。那里跨河有两座巨石,正好做桥基。只是水势湍急,看了叫人头晕。
主席走到河旁,仔细观察了一会儿,并且拿起一根树枝,插到河里测验流速。周副主席和任弼时同志早忙着去指挥架桥了。
突然,白龙庙方向枪炮齐响。轰隆隆的爆炸声,就像在我们头顶。我们的警卫部队和敌人接了火,眼看这里就要变成战场了!主席回身望望山头,神态自若地在岸边来回踱着。架桥的战士们都脱光了衣服,拼着全力,把绳索、木杆,往对岸扔,想搭起个架子,好铺木板。河宽水急,有些木杆落在河心,叫水冲走了。情况这样紧急,桥一时又搭不起来,汪东兴同志忙来请示主席,要设法先护送主席过河。主席摇摇头说:不,我留在这里!你想办法先把秘书、译电员和文件送过河去吧!
不一会,按照主席的吩咐,机要人员都伏在未加鞍子的马上,顺着水势泅过河去。
战斗更加猛烈,架桥工程进展仍很缓慢。机关人马全汇集在河滩上,偏偏敌机也冒雨出动了。主席全不在意,回身对参谋人员说:把电报拿给我看!遂坐在一块湿漉漉的青石上,聚精会神地翻看电报。一时电台也架起来了,河滩上响起“的的嗒嗒”的声音。
领袖的从容镇定,给人们增添了力量。浮桥剩下最后一截,老乡们又拉来许多门板和木料,协助我们一一横放在绳索上,浮桥架起了。主席这才站起来,走在前面,大踏步过了浮桥。其他首长也一一过去。
中央机关夜以继日地行进。战局正在发生重大的变化,这是谁都可以感觉到的。还是在行军的路上,我们就已听到刘邓大军挺进大别山的消息,当时毛主席就和我们说过:刘邓大军进入大别山区,就像一把尖刀,插入敌人的心脏。而在这个时候,我华东野战军也转入外线作战,出师鲁西南,彻底粉碎了敌人在华东战场上的重点进攻,并有力地配合了刘邓大军作战。大反攻的形势,正在开始形成!
当时,我们正置身在一个伟大的事变中,然而我们并没有立刻理解到,这是一个历史的转折点。它预示着“中国人民解放军已经在中国这一块土地上扭转了美国帝国主义及其走狗蒋介石匪帮的反革命车轮,使之走向覆灭的道路,推进了自己的革命车轮,使之走向胜利的道路”。直到后来我们听了毛主席《目前形势和我们的任务》的报告以后,才真正理解了这个事变的伟大意义。
但是,这战争的转折点是在敌强我弱、异常艰险复杂的情况下到来的。敌人自认为占着压倒的优势,狂妄到了横行无忌的程度。敌三十六师一到镇川堡,立刻分兵两路,派一二三旅向东进犯,企图与刘戡会合,迫我军背水一战,或是把我军赶过黄河。敌人得意忘形,哪里知道,我们已给它摆下了天罗地网呢!
早晨,起了风,吹散一天乌云。一股股白色的雾气,从山谷里升起。中央机关当天由杨家园子出发,开往靠近前线的地区。天黑来到梁家岔,这里距沙家店二十里路,只有六、七户人家,几百人挤在这里,简直没有插足之地。勉强给主席和首长们借到两间窑洞,又给工作人员弄了一间小窑,其他人员全部露宿。于是河滩旁,崖畔下,山坡上,都住满了人。安置就绪,主席要我们轻装。我们一怔,这一路几次遇到紧急情况,都没有轻装,如今锺松已成“瓮中之鳖”,为什么又要轻装呢?主席说:你们也知道,我们要在沙家店一带和敌人有个大的战斗。两方主力都集中在这里,地区又狭小,打得好,我们就转危为安,暂时不走了;打不好,我们就过无定河,再往西走。
我们立刻恍然大悟。主席经常教导我们:事情要往最好的方面努力,往最坏的方面设想。尤其是指挥作战,总要同时设计几个方案,打好了怎么办,打不好又怎么办,条件起了变化又怎么办,甚至连天气变化,都要估计在内。把各种情况考虑周到,才会争得主动,立于不败之地。所以尽管这一战,我们有必胜的把握,主席仍然嘱咐我们要做好应变的准备。这不是过虑。因为敌人将近十万人马麇集在这个狭小地区,“困兽犹斗”,敌人是会作垂死挣扎的。何况锺松“援榆有功”,刚受过蒋介石的嘉奖,气焰正盛呢!于是我们马上动手,该烧的烧,该埋的埋。
不一刻工夫,司令部和西北野战军总部接上了联系。原来他们就在离这里十几里路的一个村子。主席下令,立刻架好电话线,要和前线直接通话。
电话铃“嘀铃铃”响起来。
电话就放在外窑的木桌上。主席大步走到跟前,拿起电话就说:
“是呀,我是毛泽东!”
守在窑前的人,都是又惊又喜!恰像一声响雷,炸开乌云,阳光四射,万木生春。“我是毛泽东!”那声音沉着而坚定,饱含着力量和信念。自从敌人侵占延安以来,主席一直是使用代号,今天才第一次用这个伟大的名字,这说明,形势大大改观,我们已爬到山顶,敌人就该下坡了!当前线指挥部报告了敌三十六师被围的情况时,主席又大声地说:好!和全体指战员讲清楚,这是对整个战局有决定意义的一战,要坚决、彻底、干净、全部地消灭敌人,不让一个跑掉!
窑洞里,首长们紧张地开着会,饭也顾不得吃。墙上挂满了地图,炕上、桌上,也都铺满了地图。主席守着电话机,不曾离开一步,随时听取敌情变化的报告,发出战役部署的指示。随后又往作战地图上作着标记。因为随身带的蜡烛点完了,屋里只点了一盏棉油灯,灯光幽暗,还照不到几尺远。因此查看地图非常困难。主席全不在意,一直忙到深夜。
电话铃一阵阵响着,主席和周副主席都是通夜未睡。作战参谋拿着资料出出进进,几乎所有的人,都围上去探听消息。作战参谋只笑嘻嘻地摆手。我们不放他走。主席听见了,忙放下电话,走出窑洞,神采焕发地说:你们到山上听炮声去吧!炮声激烈时,来向我报告!
原来清晨的炮声,是由常家高山传来的。当敌三十六师前卫部队一二三旅,向乌龙铺一带进犯时,松发觉自己已经被包围了,于是,慌忙命令一二三旅回援。一二三旅回头进入常家高山一带,又被我埋伏在这里的两个旅团团包围。我军当即发起攻击,两个小时之内,就全歼了敌一二三旅,活捉旅长刘子奇。我另一支部队,也把企图增援松的刘戡匪部,阻击在葭县一带。松恐慌万状,急着突围,胡宗南在无线电话上,指名道姓地把松大骂了一顿,叫他“固守待援”。刘戡因为“援榆不力”,早已受过申斥,这一次,胡宗南又令他星夜应援松。刘戡遭到我军阻击,生怕被我军消灭,迟迟疑疑在黄河边上打转转。胡宗南火了,下令要把刘戡撤职查办。正式的战斗还没打响,敌人就乱做一团了!
全歼一二三旅,只是沙家店战役的序曲。热闹的场面还在后头。得到主席的指示,我们飞奔上山。这时雨过天晴,一轮红日喷薄而出,四野静寂无声,只有风吹茅草沙沙作响。大家怀着难耐的心情,捱到黄昏,仍没有听见战斗的讯号。这是怎么回事?
一时来人换我们回去吃饭。只见主席仍对着话筒,跟前线指挥部通话。听说主席整天没有离开电话机,前线上发生的一切变化,都及时传到这里。主席甚至也问到战士们工事挖的怎样。我们进去报告了,主席移开电话筒笑道:不要着急,还不到时间呢!这就快了!
果然,一语未了,西南方向轰隆一声巨响,无数巨炮,一齐怒吼,霎时间,天崩地裂,震得窑顶刷刷落土。主席和首长们,都站了起来,走出窑洞。山上了望的人,一路飞跑,兴奋地叫道:打响罗!打响罗!人们从四面吆喝,欢呼。主席微笑着说:好!这回看胡宗南怎么交代!
捷报不断传来:一会是,敌人全部落网,一会是正在清查从黄昏到天黑,仅仅两个小时,就全歼了敌整编三十六师。胜利,就这样以雷霆万钧之势,闪电般的到来了!仅仅几天以前,敌人还凶焰万丈,妄想一战结束陕北战争,然而沙家店一战,敌人就像雪崩似的垮了下去,完全被人民革命的洪流冲没了。
主席和首长们又工作了一个整夜,天微明时,刚擦把脸,运送伤员的队伍,从沙家店战场下来了。主席立刻指示机关人员全体总动员,组织临时救护站,烧开水、煮稀饭;医生们一齐出动,给伤员换药、裹伤。机关里的牲口,也都拉去运送伤员。周副主席还亲自出来检查督促。
当人们正为着伟大的胜利而欢欣鼓舞的时候,我们的领袖却又走在了时间的前面,考虑着下一步继续歼灭敌人的问题。只见他片刻也不休息,忙着查看地图,发出指示,详细地部署着,周密地计划着、思考着。主席沉浸在工作中,完全废寝忘食了。经我们一再提醒,才少进了些饮食,又匆匆赶到野司驻地后东原村去开会。将军们远远地迎了出来。主席说:打得好呵!将军们喧笑着,抢着和毛主席握手。都说:主席瘦了!主席笑吟吟地说:瘦了走路方便!有个旅长说:主席呵,你们几次遇到危险,我们可真担心呢!主席说:我也替你们担心呢!那么多敌人,如果你们打了败仗,陕北战争的胜利就要推迟了!那个旅长说:那也不怕!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走。走路,敌人是比不过我们的!拖也把它拖死!又一个旅长说:我们的胃口也大了,敌人以为我们只能吃它小股,都往一处集中,恰好叫我们吃上大头!只是便宜了刘戡!主席笑道:不会便宜他的!还得把他拖住,来个会战!原来我们计划消灭它十几个旅以后,就可以反攻,现在还没消灭这么多,看来敌人的日子就不大好过了!胡宗南是个没有本事的人,阴险恶毒,志大才疏。他那么多军队,把我们没一点办法!我们打了这么多次,没吃过一次败仗。他的本事,就是按我们的计划行动。随又补充了一句:那有什么办法,我们那样想,他就那样办……将军们都哄然大笑。说着,进了窑洞。大家请主席坐下休息一会,窑洞很小,炕上坐满了人,有的还挤在门外面,把着窑门坐着。歇了一会儿,主席又说:陕北战争已经翻过山坳,最吃力最困难的时期已经过去了。战争的主动权,掌握在我们手里。当然我们还有困难,不是军事力量的对比方面,而主要在粮食方面,没有粮食是不能打仗的。边区粮食少,我们就不在这里打了,我们要打出去!到胡宗南家门上和他打,还要吃他的东西。这是个便宜事哩!将军们又哄笑起来。主席接着说:沙家店一战,把敌人的嚣张气焰完全打掉了!形势对我们非常有利,我们要找机会再打几个这样漂亮的胜仗,到那时候,陕北的敌人,就没有立足之地了。
会后,主席又到村南制高点,视察了歼灭敌三十六师的阵地。
回到梁家岔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因为村子太小,整个机关已转移到朱官寨宿营。周副主席和任弼时同志等着和主席一起上路,因此主席没有停留,就又起身了。
顺着河沟,全是石头子路,夜黑无光,马蹄时时碰出火星,一路上跌跌撞撞,二十里路,好象老走不完。偏偏老青马的铁掌又磨掉了。主席爱惜牲口,不肯再骑。还说:骑在马上要打瞌睡!主席已将近三天三夜没有睡眠,我们恨不得快些赶到地方,好让主席休息。于是破例地打开了随身带的手电,在前头照路。哪知到了朱官寨,号房子的同志说,主席的住处在后沟,离这里还有二里路,那里要清静些。主席忍不住笑了:我现在不需要安静,只需要睡觉呢!同志们临时腾出一孔窑,可是刚一落脚,首长们却又开会了。亲爱的领袖,为了争取革命的胜利,付出了多少心血呵!在极度的紧张和劳累之后,甚至连片刻的安睡都这样难得。他把全部的精力和智慧,都献给了人民的解放事业!革命的车轮,正沿着伟大领袖指出的道路向前飞驰!在我们这一代,英雄的人民将要写出完全崭新的历史!
8月23日,陈谢大军以排山倒海之势,在陕州、洛阳之间飞渡黄河。沙家店的胜利,在全国各个战场发生了连锁反应。胡宗南的机动兵力,由于被我们拖在北线,后方空虚,使陈谢大军得以顺利渡河,分兵向东西两路发展,东面威胁洛阳,牵制了河南的敌人,支援了刘邓大军南下;西面直逼潼关,胡宗南的老巢西安,眼看难保了。胡宗南慌了!十万火急地命令刘戡南下。刘戡却龟缩在米脂东北的山沟沟里,缺吃少喝,不敢妄动。加上秋雨连绵,眼看天气转寒,个个叫苦。接到命令,只得冒死南逃。强大的西北野战军,在毛主席亲自指挥下,发扬艰苦奋斗,不避艰险,不顾疲劳的连续作战的精神,正对向南溃逃的刘戡匪部展开猛烈的追击。大军顺咸榆公路南下,准备赶到敌人前面,堵击敌人,让敌人每挪动一步,都要付出重大的代价!
大反攻到来了!毛主席日夜谋虑着、筹划着,一个个英明的指示,一件件重要的部署,正从这偏远的村子,飞向前方。北起黄河,南抵长江,东自滨海,西到汉水,在这广大的原野上,我强大的人民解放军纵横驰骋,犹如风卷残云。蒋家王朝二十余年的反革命统治,最后灭亡的日子已经不远了!
毛泽东思想的光辉,照亮了全国人民前进的道路,引导我们从胜利走向更大的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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