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在中央苏区,毛泽东、朱德(左三)与红军将领合影
毛泽东军事领袖地位的确立源于遵义会议,但毛泽东在党内确立其军事统帅的地位却有一个相当长的过程。先始于井冈山时期的红四军,以古田会议召开为标志;但在中央苏区却失去了对军队的控制权;在经历非常复杂的党内斗争和惨痛的红军失败后,遵义会议上毛泽东得以复职,成为中央红军的事实决策者,在会理会议后巩固了这种地位;在与张国焘的分裂活动的斗争中,毛泽东在1935年的8月正式成为中国共产党领导的红军的最高军事统帅。
秋收暴动部队的领导者
毛泽东的军事统帅地位,最早源于后来成为工农红军主力的红四军,毛泽东即是这支军队的缔造者之一。1927年9月,按照中共中央临时政治局常委会议的决定,毛泽东以湖南省委前敌委员会书记的身份,领导湘赣边界秋收暴动。9日,暴动发动,部队统一编组为工农革命军第一军第一师;19日,暴动部队在遭受重大挫折后,毛泽东提出“向萍乡方向退却”,此时毛泽东所部枪多人少、极度疲乏,不足1000人。毛泽东决定“上山”,进军井冈山,通过联络、改造当地地方武装袁文才、王佐部队,于10月下旬在此站稳脚跟。
33岁的毛泽东在这一个多月的军事指挥与领导活动,显示出其超越同侪的远大眼光、果敢气魄。当时中共在共产国际与苏联的指导、影响下,坚持城市革命的暴动计划,毛泽东及时改变原定攻打长沙等大城市计划,改向国民党军队稀薄的农村区域发展,从后来无论是中国革命的历史进程、还是毛泽东个人命运的变迁来看,这都是一个具有深远意义的转折点。
而且,在部队中以在基层建立组织的形式确认、保证军队服从党的领导,亦是毛泽东的创造性贡献。毛泽东一介书生,其卓越的军事才能这时还未被部下完全了解、信服,于是毛泽东进行“三湾改编”:首先,撤换不称职的军队首长,缩编、精简部队,以陈浩为部队实际军事首长,取消对毛泽东军事主张有异议而又悲观的余洒度的指挥权;其次,改变军队内部的官兵关系,推行内部民主改革,不许官长打骂士兵,允许士兵会议的发言权;再次,建立全军由前敌委员会统一领导体制,连、营、团建立党组织,所有一切重大问题,均须党组织集体讨论决定,确立党委的绝对领导权。
毛泽东的主张虽然遭到部分军官的激烈反对,但因得到了下层士兵的拥护坚持了下来,红军的战斗力与毛泽东的威望随着红军的胜利与地方割据区域的扩大增长起来。例如,毛泽东在率部刚上井冈山时,部队士气低落,消极、背叛、逃跑“变成了公开的事”;但一年后,部队战斗力空前提高,连白军俘虏兵都成为勇敢的战士。毛泽东得到上下一致拥戴,如红军落脚井冈山的重要支柱之一袁文才也对毛泽东推崇备至,不止一次对人说:“毛委员的话中央都听,只要好好保护毛委员,将来革命还是有前途的。”
成为红四军领导核心
1928年4月毛泽东领导的工农革命军第一军第一师与朱德领导的部队会合,共同组建为第四军(不久,更名为红军第四军,即“红四军”),这就是著名的“朱毛红军”。
会师后的红军,按照中共中央的指示,朱德任军长,毛泽东为党代表,并任红四军军委书记。5月20日,毛泽东任湘赣边界特委书记;6月4日,中共中央来信决定毛泽东为红四军前敌委员会书记,以后,在井冈山时期毛泽东也基本上是以前委书记的职务领导红四军。
毛泽东并非一开始就取得了对红四军绝对的领导权。会师不久,红四军即遭遇“八月失败”。本来6月底毛泽东即在永新联席会议上反对四军主力冒进湘南,认为红军应留守边界,以创造以宁冈为中心的罗霄山脉中段政权,并得到四军主要将领朱德、陈毅、王尔琢等的支持,会后,毛泽东致信湖南省委,但毛泽东的意见为湖南省委代表杜修经、省委派充湘赣边界特委书记杨开明所改变,四军主力之一二十九团突进郴州,几乎全军覆没。
红四军受制于湖南省委的组织体制的改变,是在1928年11月,中共中央6月4日指示信到达边界时。在信中,中央规定,所有管辖区域内的工作“完全受前委指挥”,并指定由毛泽东、朱德等5人组成,毛为书记,前委下设军委,朱德为书记。指示信明确规定,红军中的最高领导机关是毛泽东领导的前委,其职务为中央任命,这说明中共中央已明确井冈山红色区域的最高领导人是毛泽东。毛泽东一般随军行动、直接指挥,军委基本形同虚设,还有就是负责边界各县地方党组织系统的领导机关———湘赣边界特委。毛泽东对特委工作非常重视。杜修经曾说,边界特委“实际上一切工作与指导,都集中在泽东同志身上”;杨开明亦说:“特委的事总是书记一个人处理,个人专政,书记独裁,成为边界的通弊。首先泽东为特委书记时,特委就在泽东一个人荷包里……”这种集权现象与特委屡屡改变、干部不足有关,但主要是毛泽东在地方干部中的威信,使得一般干部相信并自愿服从毛泽东的领导。
刘安恭挑起两派争论
但是,对于毛泽东在四军的领导地位却在1929年初在红四军内部出现了怀疑的声音,公开表露对毛泽东前委工作不满的是刘安恭。刘于1929年5月上旬受中央派遣到达红四军,出任临时军委书记兼政治部主任,实际上仅居毛泽东、朱德、陈毅之后排名第四位的领导人。刘以军委书记名义决定前委只能讨论红军行动问题,不要管军队其他事,这就激发了四军内部关于毛泽东领导的前委职权范围、工作责任进而发展到对毛泽东个人领导作风等的大争论。在5月底的前委会议上,支持毛泽东与支持刘安恭的两派意见相持不下;6月8日,毛泽东在上杭白砂再次召集前委扩大会议,支持毛泽东者占少数,毛泽东于是要求辞职;14日,毛泽东致信公开表态支持他的林彪,提出党内存在的14个问题,并具体表示,是有人“与党争权”,虽没有点名,显然是指支持刘安恭的朱德。至此,四军内部几乎所有高级将领与地方领导干部,分化为拥护朱德与拥护毛泽东的两派。支持毛泽东的仅有林彪、谭震林、伍中豪、江华等少数人。在6月22日的红四军“七大”上,毛泽东前委书记职务被撤免,陈毅当选,会议并对毛泽东、朱德以严厉批评和处分。
在此次争论中,对于毛泽东的批评,集中于对毛泽东领导的前委权力问题,即认为毛泽东过于专权。而按毛泽东的分析,表面看是军委和前委的权限划分,实际上是“党的三个最大的组织原则发生了动摇”,即反对党管一切,权力太集中于前委;反对一切工作归支部;反对党员个人自由受限制。红四军“七大”虽然肯定了毛泽东的许多主张,但对朱德、毛泽东各打“五十大板”的“陈毅主义”,毛泽东却非常不满,且毛泽东前委书记职务本由中共中央指定,四军党代会轻易改变中央决议,显然有违组织原则。在此情况下,新当选的前委书记陈毅决定直接前往上海报告中央。临时主持前委工作的朱德在9月下旬主持召开了红四军八大,正在地方养病的毛泽东拒绝与会,并复信朱德,严厉批评朱、陈等人,这更引起红四军其他领导人强烈不满,会议致信毛泽东,敦促其尽快返回,表示否则将给予其党纪处分。
古田会议肯定毛泽东建军思想
主持中央工作的李立三、周恩来在听取陈毅的汇报后,明确表示不能动摇毛泽东、朱德的领导格局,并以指示信的方式,充分肯定了毛泽东的建军思想,强调红军不单纯是作战的武装,也是建立苏维埃政权及扩大政治影响于全国的重要力量。指示信明确指出,党的组织系统不变,前委下不设军委,“毛同志应仍为前委书记,并须使红军全体同志了解而接受。”
1929年12月28日红四军九大召开,即著名的古田会议。毛泽东在会上重新当选为前委书记,并起草长达3万字的《中共红四军第九次代表大会决议案》,明确提出必须确立党对红军的绝对领导。古田会议对于红四军与毛泽东来说,都有非同寻常的深远意义,正如朱德所说:“九大的影响,深入在四军同志的脑中,的确九大是四军党第一幕重要历史。”
古田会议结束不久,按照中央规定,1930年2月7日,毛泽东在江西吉安陂头召集四、五、六军联席会议(即“二七会议”),决定将红四军前委扩大为四、五、六军的共同前委,毛泽东为书记;2月,毛泽东、朱德率部打破国民党军队的第二次“三省会剿”;6月,红四军与闽西红十二军、红六军合编为红一军团,毛泽东任政治委员和前委书记,朱德为总指挥,全军计2万余人;8月,红一、三军团合建为红一方面军,朱德任总司令,毛泽东为总政委、总前委书记,全军3万余人,成为当时全国实力最为强大的红军。在此后一年多时间里,毛泽东领导红一方面军取得了辉煌战果,粉碎了国民党的第一、二、三次“围剿”,赣南、闽西根据地基本连成一片,基本形成中央根据地。
毛泽东以党建军的思想与军事指挥的高超智慧为他博得了很高威信,当时实际主持中共中央工作的李立三在1929年7月在中共中央机关刊物上撰文热情报道、高度赞扬“朱毛是革命农民武装的先锋队,又有无产阶级的政党为之领导。”向各根据地推荐红四军的经验。
毛泽东的军事、政治能力也开始引起共产国际的关注。从1929年至1936年,苏共中央机关报《真理报》在各种文章中,有60处关于毛泽东的报道;苏联报章对毛泽东的游击战争经验十分注意,多次报道毛泽东与朱德的红四军取得的战绩,措辞热情洋溢。1930年3月20日,由于信息失误,共产国际在其官方公报《国际新闻通讯》英文版第14期上误发讣告,沉痛宣告“中国共产党的奠基者、中国游击队的创立者和中国红军的缔造者之一的毛泽东同志,因长期患肺结核而在福建前线逝世”,尽管消息错误,但说明毛泽东在共产国际的心目中的地位确实超越了很多中共中央高级领导人,对照在此之前去世的如李大钊、王荷波、张太雷、苏兆征都没有专门以共产国际名义发布的讣告,此举则更值得重视。
5月,斯大林明确告知来莫斯科汇报工作的周恩来,应该学习毛泽东的经验,说:既然中国的军阀都能搞武装割据,你们为什么不能建立大一些的武装根据地。如果有四川那样大的一块地方,中国革命就好办了。6月,从莫斯科回来的周恩来传达了斯大林指示,此前不久遭到李立三严厉批评的毛泽东在六届三中全会上晋升为政治局候补委员,这是毛泽东在1925年因为与陈独秀的分歧离开中共中央5年后,再次接近中国共产党最高领导层。
“富田事变”导致毛泽东领导危机
毛泽东在井冈山及中央根据地的领导权威在30年代前中期遭遇挫折即遭受第三次“左倾”错误打击,但毛泽东的领导危机却在1930年夏季、1931年初已经出现了一些征兆,这并非是中央错误路线的打击(当时为六届三中全会后的中央,由瞿秋白、周恩来主事,毛受到中央的称许),而是毛泽东领导的总前委发动的“肃AB团事件”的后果。
共产党内正式开始肃清“AB团”,是在1930年5月,由赣西南特委领导。随之,肃反运动由白区而苏区、由党外而党内、由地方而军队迅速展开,到6月下旬,在中央苏区已相当普遍,9月进入高潮。毛泽东对此十分支持,认为赣西南苏维埃政府与地方军队中有大批AB团分子,甚至超过1/4,前期轰轰烈烈的肃反运动有加强的必要。
此时,毛泽东反对李立三中央进攻武汉、长沙、吉安等大中城市的战略方针,在红一方面军内部有争议,出现“骂前委反抗中央命令”的言论与不满前委领导的情绪,毛泽东与总前委认为这是“AB团”的进攻。肃AB团运动由此归于总前委的直接领导。由于此前毛泽东所信任的领导骨干宛希先、袁文才、王佐均为湘赣边特委(后为西路行委)所错杀,赣西南特委在1930年8月召开的第二次全体会议,贯彻李立三中央苏维埃区域代表大会精神,对毛泽东关于红军军事战略、政治斗争等路线、政策进行了系统的批评,并撤免毛泽东所信任、支持的赣西南特委书记职务,引起毛泽东极大不满,毛泽东断定赣西南特委为“AB团”控制,派遣总前委秘书李韶九到赣西南领导肃反、镇压,终于激起“富田事变”。
毛泽东领导的总前委肃“AB团运动”,导致了非常严重的政治后果。据萧克上将回忆,仅在其四军即打AB团一千三四百人,占全军人数五分之一。黄克诚在回忆录中引述一位红四军老资历干部何笃才的话,即批评毛泽东“过于信用顺从自己的人,对持不同意见的人不能一视同仁,不及朱老总宽厚坦诚”,黄克诚说:“如果不是毛泽东在组织路线上失掉了一部分人心,要想在中央苏区排斥毛泽东,当不会是一件容易的事。”
但对毛泽东的领导权力产生更为直接的影响则是中共中央对中央苏区的逐渐控制。早在1930年10月,六届三中全会后的中共中央政治局决定成立苏区中央局,负责指导全国苏维埃区域与红军的工作,由周恩来、项英、毛泽东等组成,周为书记,因周暂时无法脱身,由项代理书记。项英于1930年12月中旬到达闽西苏区,1931年1月15日正式成立苏区中央局,并成立中央革命军事委员会,项为主席。随之,红一方面军总前委撤消,毛泽东担任苏区中央局委员、军委副主席兼军委政治部主任、红一方面军总政治委员,成为排列项之后的第二位人物。由于战争频繁、交通不便,中央局做工作的通常只有项英一人,组织机构很不健全,其实际权限也仅限于中央苏区,而且因为中央局主要面临问题是红军的战争,项英不懂军事,缺乏作战经验,“所以,在当时作战指挥上,毛泽东仍然能够起主要作用。”
但项英在对待“富田事变”及肃反的问题上与毛泽东发生了严重分歧。项英改变了毛泽东与总前委认定其为反革命暴动的结论和一网打尽式的过火斗争的结论,主张按照党内矛盾、教育方式与党的会议的办法来处理参与“事变”的人员,肃反斗争基本结束。项、毛此矛盾未纠结多久,四中全会产生的中央指定的由任弼时、王稼祥、顾作霖组成的中央代表团于4月中旬到达中央苏区,随即召开苏区中央局第一次扩大会议,批评项英的“右倾机会主义错误”,基本肯定毛泽东为书记的红四军前委工作,再次将“富田事变”定性为是由“AB团”领导的、立三路线的一部分拥护者参加的反革命暴动,实际上肯定了毛泽东的意见,并继续肃反。会后不久,项职务被撤换,由毛泽东代理苏区中央局书记及中革军委主席。
图:红军到达陕北后,(右起)毛泽东、朱德、周恩来、 博古在一起
宁都会议失去红军指挥权
但在毛泽东开创并坚持的军事战略、土地政策等原则问题上,尽管毛泽东率部取得了空前的军事胜利,王明左右下的中共中央还是对毛泽东产生了严重的不满。中央否定毛泽东事实坚持的“乡村为中心”的革命主张,要求进行城市战、街垒战的演习,把战争引向中心城市,取得一省、数省的首先胜利。在上海中央的直接指示下,11月初中央代表团主持召开中央苏区党第一次代表大会(即赣南会议),严厉指责毛泽东开创的方针策略为“狭隘经验论”、“农民的落后思想”、“富农路线”和“右倾机会主义”。会议撤消了毛泽东在中央局的代理书记职务,转由项英接任,另成立中华苏维埃中央革命军事委员会,以朱德为主席,王稼祥、彭德怀为副主席,取消红一方面军总司令和总政委的设置,红军统一归中革军委指挥。这就是毛开始失去领导职务的开端,首先渐渐失去对红一方面军的指挥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