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 飞
1958年夏天开始的那场炮击金门的战斗,已经过去35年了。
这次战争,没有攻城略地,没有大量歼敌,却震惊了整个世界,其深远影响一直延续至今。我曾在毛泽东主席的领导下参加了这次战役的指挥工作,亲身领略到他的伟大战略胸怀和高明的指挥艺术。在毛主席诞辰100周年的时候,我想再重温一下这段历史,作为对他老人家的纪念吧。
1958年7月中旬,正是东南沿海的台风季节,部队、机关、学校一起出动,帮助农民抢收粮食。我也在郊区布置抢收工作,突然接到通知,要我立即回福州接电话,而且明确告诉我到军区作战室去接从北京打来的保密电话。拿起电话机,响起了总参作战部长王尚荣的声音。他告诉我:中央决定炮击金门,指定由我指挥。我有点疑问。这是一个重大军事行动,应该由军事指挥员来指挥。这时我已卸去了福州军区司令员职务,虽然仍兼任军区政治委员,但工作重心已转到省委这边了,为什么仍要我指挥呢?我便问他是不是中央决定要我指挥的,王尚荣同志回答说:“是中央的决定。”我又问:“是不是毛主席的决定。”王尚荣同志感到我还有疑虑,就说:“刘培善同志在这里,你可以问问他。”刘培善同志接过电话说:“是的,是毛主席决定要你指挥。”我只好回答:“既然这样,那行,我接受命令来指挥。”
我虽然受领了任务,但还是感到心里没有底。但既然中央已经下达了任务,无暇多想,便立即召开省委会议,安排工作,决定江一真同志代替我主持工作。同时,我到福州军区统率机关组织前线指挥部,军区副司令员张翼翔同志兼任前指参谋长。第二天,我和张翼翔副司令员、刘培善副政委便赶赴厦门。到达前线后,迅速开展各项准备工作,至26日凌晨,参战的30个炮兵营已全部进入发射阵地,作好了射击准备。
我们正等着北京来的炮击命令,7月27日却收到北京来的一份电报,内容是毛主席写给彭德怀和黄克诚二同志的一封信。当时彭德怀同志主持中央军委的日常工作,黄克诚同志是军委秘书长。
毛主席的信是这样写的:
德怀、克诚同志:
睡不着觉,想了一下。打金门停止若干天似较适宜。目前不打,看一看形势。彼方换防不打。等彼方无理进攻,再行反攻。中东解决,要有时日,我们是有时间的,何必急呢?暂时不打,总有打之一日。彼方如攻漳、汕、福州、杭州,那就最妙了。这个主意,你看如何?找几个同志议一议如何?政治挂帅,反复推敲,极为有益。一鼓作气,想得往往不周,我就往往如此,有时难免失算。你意如何?如彼来攻,等几天,考虑明白,再作攻击。以上种种,是不是算得运筹帷幄之中,制敌千里之外,我战则克,较有把握呢?不打无把握之仗这个原则,必须坚持。如你同意,将此信电告叶飞,过细考虑一下,以其意见见告。
晨安!
毛泽东
毛主席信上所说,“中东解决,要有时日”,指的是1958年7月14日伊拉克人民发动革命,推翻了旧统治集团,美国悍然出兵黎巴嫩,随后英国又侵入约旦,中东形势骤然紧张,成为世界矛盾的焦点。美、英介入中东后,苏联也有所动作,世界进步舆论都声援中东人民的反侵略斗争。
与此同时,美国于7月15日宣布其远东地区陆海空军进入戒备状态。台湾国民党军先后进行军事演习,同时加强空军对大陆侦察活动,摆出了骚扰大陆的架势。所以毛主席信中说:“彼方如攻漳、汕、福州、杭州,那就最妙了。”
接到毛主席的这封信后,我反复领会,感觉到这次炮击金门不同往常,因为它与整个世界局势密切相关。如毛主席信中说的,要“政治挂帅”,不能单纯从军事上考虑问题。从前线战备情况看,要完成这次关系重大的军事行动,当然也是准备充分一些更有把握。于是我和张翼翔、刘培善同志商议,觉得各项准备工作比较紧张。因福建沿海遭台风袭击,连降暴雨,公路、铁路塌方严重,桥梁冲毁几十座,部队也过于疲劳,特别是空、海军入闽行动尚未完成,因此推迟炮击时间确实更为有利,所以很快便复电表示坚决遵照毛主席指示办。
空军入闽是从7月中旬开始的。中央军委调原志愿军空军司令员聂凤智同志任福州军区空军司令员,指挥这次大规模的空军转场入闽行动。7月27日,空军首批转场部队顺利进入汕头、连城机场,接着便逐步向沿海机场推进,至8月中旬,一线机场已进驻了6个歼击机团。经过几次空中较量,初步掌握了前线的制空权。
海军东海舰队副司令员彭德清同志也调来厦门前指,指挥海军舰艇部队及海军航空兵、海岸炮兵入闽,在金门海域构成了强大的威慑力量。
与此同时,炮兵调来了三个师,还调来一个坦克团。这次调动都是晚上行动,重炮加上坦克,夜间经过福州开往前线,轰轰隆隆,连街道都震动了。飞机、军舰、大炮、坦克大举入闽,老百姓兴高采烈,纷纷议论说,这次不但要解放金门,还要解放台湾呢!至8月上旬,地面炮兵全部进入了阵地。炮兵阵地从角尾到厦门、大嶝、小嶝,到泉州湾的围头,呈半圆形,大金门、小金门及其所有港口、海面都在我数百门火炮的射程之内。可以说,“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8月20日,北京来电话,要我立即去北戴河。我乘坐的专机因中途遇到雷雨,所以第二天中午才赶到北戴河。当天下午3时,毛主席找我去他的住处。我知道这是要我接受命令了。我一见到毛主席,就把炮击金门的准备情况,炮兵的数量、部署和实施突然猛袭的打法,都一一详细汇报了。当时在座的还有彭德怀、林彪及总参作战部王尚荣部长。我记得作战地图没有挂在墙上,而是摊在地毯上。毛主席一面听我汇报,一面看地图,精力非常集中。汇报完了,他只提出这么一个问题:“你用这么多的炮打,会不会把美国人打死呢?”那时,美国顾问一直配备到蒋军部队的营一级。所以毛主席一问,我立即回答:“哎呀,那是打得到的啊!”听我这么一说,毛主席不说话了,考虑了十几分钟后,又问我:“能不能避免不打到美国人?”我回答得很干脆:“主席,那无法避免。”毛主席听后,再也不问其他问题了,也不作什么指示,就宣布休息。根据毛主席的习惯,这是他要进一步考虑问题了。
这天晚饭后,王尚荣同志拿了一张条子给我,那是林彪写给毛主席的。条子的内容是:他看到毛主席重视避免打到美国人的问题,因此提出是否可以通过王炳南给美国透露一点消息。当时王炳南同志正在华沙同美国进行大使级谈判。我一看这条子,不禁吃了一惊,因为告诉美国人就等于告诉台湾,那就失去了这次炮击的奇袭效果,这怎么行呢?便问王尚荣同志:“主席把这信交给我看,有没有什么交待?是不是要我表态?”王尚荣同志说:“主席没说什么,只说拿给你看。”我冷静下来考虑了一下,更加感到这次炮击行动非同寻常,不仅是敌我斗争,更是复杂微妙的国际斗争。但这关系到最高决策问题,既然没有要我表态,我就一句话也没有说。
第二天,继续开会。看来毛主席下决心了,他说:“那好,照你们的计划打。”毛主席交待我就留在北戴河指挥,并要我跟彭老总一起住。
毛主席要我跟彭老总一起住,可把我弄紧张了。我怎好和彭老总一起住呢?主席究竟是什么意思,我不懂,也不好问。彭老总也没有派参谋来叫我住到他那里去。晚上我散步后回房间里,正在发愁,恰好王尚荣同志来,他说:“老兄,主席不是交待你住到彭老总那里吗?”我说:“我哪好去住啊?!”王尚荣同志知道我为难,他说:“我替您想了个办法,把专线电话架到你的房间里。”这下就解决问题了,于是我们商定,前线直接同我通话,我再通过他转报毛主席,毛主席的指示也由他转告我。我问:“彭老总那里怎么报告呢?主席交待我同他住在一起的呀!”他说:“你不要管了,此事由我办。”这位作战部长真会处理问题。
所以,炮击金门开始是在北戴河指挥的,是毛主席直接在指挥,前线则由张翼翔和刘培善同志代我指挥。
8月23日傍晚,我前线部队近500门大炮一起开火,不到一个小时就打了近两万发炮弹,整个金门岛顿时淹没在硝烟之中。这次炮击规模空前,被新闻界形容为“万炮轰金门”。这两万发炮弹打下去,全世界的注意力便转到这个弹丸小岛上来了。
美国总统艾森豪威尔在华盛顿睡不着觉了,他摸不清我军大规模炮击金门的意图,立即下令调兵遣将。美军当年的行动倒是十分迅速,不到10天,台湾海峡的美国海空军力量便大大增强,计有航空母舰7艘、重巡洋舰3艘、驱逐舰40余艘;第九十六巡逻航空队、第一海军陆战队航空队和其它好几批飞机。另外,美国第一批海军陆战队近4000人在台湾南部登陆,还有部队陆续到达,在中东地区的第六舰队的一些舰只也驶向台湾海峡。中东局势相对缓和下来,而当年我们的“苏联老大哥”却心情复杂。一时间,世界舆论议论纷纷,有人欢喜有人愁。
8月底,我从北戴河返回厦门前线。连日来,我前线三军连续发起炮战、海战、空战,全面封锁了国民党军的物资补给线,金门守军被迫全部转到地下。激战方酣,9月3日晚突然接到毛主席命令:“暂停炮击金门三昼夜”。9月4日晨,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发布了我国政府的声明,宣布我领海线为12海里,指出一切外国飞机和军用船舶,未经中国政府许可,不得进入中国的领海及其上空。这就清楚了,金门海域在12海里的领海线以内,停止炮击3天,显然是静观其变,看美国人如何反应。为防止出现意外,我严令各炮群严格执行毛主席指示,前线所有大炮的炮弹,都退出了炮膛。
9月7日,美国人露面了。国民党军的运输船队在美国海、空军的护航下驶进金门海域,美国的军舰、飞机无视我政府声明,悍然闯入我国领海,美舰还故意在我前沿海上游弋,耀武扬威。我军将士义愤填膺,纷纷要求采取行动,打击美军的气焰。当然,我很清楚,这已经不是我能决定的了。于是,我一面严令部队密切观察,不准开炮,一面将当天情况急电中央军委:美军已直接介入,打不打?请毛主席指示。到了晚上,毛主席答复了:照打不误。我又请示:是不是连美舰一起打?毛主席回答:只打蒋舰,不打美舰。毛主席交待要等美蒋联合编队抵达金门料罗湾港口后才打,要等北京命令才能开火。为了准确执行毛主席这一命令,我又请示:我们不打美舰,但如果美舰向我开火,我们是否还击?毛主席明白回答:没有命令,不准还击。毛主席的这些命令是由总参作战部长王尚荣同志以直达军用专线电话向我转达的。我接到电话后,很为吃惊,恐怕电话传达不准确,铸成大错,再问王尚荣同志:如果美舰向我开火,我是不是也不还击?王尚荣同志回答:是毛主席命令不准还击,清清楚楚。我说:明白了,我严格执行毛主席的命令。
这一下我就更为紧张了,因为要严格执行毛主席的命令,只打蒋舰,不准打美舰,这很不好办。美舰和蒋舰相距很近,如果哪一个炮群瞄准不确,稍有误差,就会打到美舰。至于如美舰向我开炮,我不予还击,这还比较好办。我为了准确执行毛主席的命令,就亲自下达命令:待美蒋联合编队抵达金门料罗湾港口后才开炮;各炮群只打蒋舰,不准打美舰;如美舰向我开火,我不予还击!各炮群接到我这个命令后,纷纷追问。我又把毛主席的命令再复述一次,并问各炮群是否听清楚了,明白了?各炮群回答:听清楚了,明白了,按毛主席的命令严格执行。同时,我也将情况通报了空军、海军。这一切都安排就绪了,才松了一口气。
毛主席的命令下达后,前线三军严阵以待,准备一场恶战。第二天一早,不出所料,美国人又来了。这次是第七舰队的旗舰,重巡洋舰“海伦娜”号亲自出马,率领由6艘驱逐舰组成的海军特混舰队,掩护国民党的运输编队向料罗湾大摇大摆地驶来。
中午,国民党海军的登陆舰驶进料罗湾码头卸货,我得到北京命令下令开火。我海岸炮兵首先攻击蒋军的登陆舰,很快就击沉了一艘,各炮群随即向金门岛实施猛烈的压制性射击。料罗湾一带一片火海。这时,我们在云顶岩指挥所正准备对付美国军舰上的大口径火炮,没料到却目睹了一个戏剧性的场面:美国海军特混舰队在旗舰指挥下一齐转向180度,一炮不发,便向外海驶去。而中弹累累的国民党军舰上的蒋军,则大骂美国人不够朋友,一开炮便逃之夭夭。他们的骂声通过报话机传到我们这里,大概是急得密码都顾不上用了。
我们立即将这一情况报告了北京。这一下,摸到了美国人的底,这当然比击沉多少军舰、击落多少飞机都更加重要。我对毛主席关于炮击金门的一系列指示也就有了进一步的理解,更加看清了台湾海峡的明涛暗涌、风云变幻:我们力求避免与美国人发生直接冲突,美国人也极力避免同我发生冲突,国民党方面则千方百计想拖美国人下水。
这一仗之后,国民党军还是千方百计从海上、空中向金门补给,美国军舰仍参加护航,但依然是我军一开炮,便高速驶向外海,然后游弋观战。我前线炮兵、海军、空军狠狠打击了国民党军的补给行动,金门的补给已基本被我封锁,金门守军陷入困境,防御工事被我摧毁大半,粮食、弹药的供应也发生危机,其处境可说是“弹尽粮绝”了。这时美国人又对蒋介石施加压力,要其从金门、马祖撤军。这时,我军如发起登陆作战,金门已是垂手可得。从前线我们这些人的感情上说,当然都在盼着毛主席下命令登陆了。
我们这些人的眼光毕竟短浅,哪有毛主席那样的高明!出乎我们意外,在国庆节后的第五天,即10月6日,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广播了以国防部长名义发布的文告:
台湾、澎湖、金门、马祖军民同胞们:
我们都是中国人。三十六计,和为上计。金门战斗,属于惩罚性质。你们的领导者们过去长时期内太猖狂了,命令飞机向大陆乱钻,远及云、贵、川、康、青海,发传单,丢特务,炸福州,扰江浙。是可忍,孰不可忍?因此打一些炮,引起你们注意。台、澎、金、马是中国领土,这一点你们是同意的,见之于你们领导人的文告,确实不是美国人的领土。台、澎、金、马是中国的一部分,不是另一个国家。世界上只有一个中国,没有两个中国。这一点,也是你们同意的,见之于你们领导人的文告。你们领导人与美国人订立军事协定,是片面的,我们不承认,应予废除。美国人总有一天肯定要抛弃你们的。你们不信吗?历史巨人会要出来作证明的。杜勒斯9月30日的谈话,端倪已见。站在你们的地位,能不寒心?归根结底,美帝国主义是我们的共同敌人。13万金门军民,供应缺乏,饥寒交迫,难为久计。为了人道主义,我已命令福建前线,从10月6日起,暂以七天为期,停止炮击,你们可以充分地自由地输送供应品,但以没有美国人护航为条件。如有护航,不在此例。你们与我们之间的战争,30年了,尚未结束,这是不好的。建议举行谈判,实行和平解决。这一点,周恩来总理在几年前已经告诉你们了。这是中国内部贵我两方有关的问题,不是中美两国有关的问题。美国侵占台澎与台湾海峡,这是中美两方有关的问题,应当由两国举行谈判解决,目前正在华沙举行。美国人总是要走的,不走是不行的。早走于美国有利,因为它可以取得主动。迟走不利,因为它老是被动。一个东太平洋国家,为什么跑到西太平洋来了呢?西太平洋是西太平洋人的西太平洋,正如东太平洋是东太平洋人的东太平洋一样。这一点是常识,美国人应该懂得。中华人民共和国与美国之间并无战争,无所谓停火。无火而谈停火,岂非笑话?台湾的朋友们,我们之间是有战火的,应当停止,并予熄灭。这就需要谈判。当然,再打30年,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但是究竟以早日和平解决较为妥善。何去何从,请你们酌定。
这份文告一发表,金门前线顿时炮声沉寂,台湾当局和美国人都摸不清我方的意图,一时乱了手脚,一会儿说是“骗局”,是大举进攻前的争取准备时间;一会儿说是“心战”,是要挑拨美蒋关系。总之是不相信文告上的话,所以在这一周里,国民党军抓紧时间进行补给,以防备我突然进攻。
似乎是为让台湾当局放心,也似乎是对我们自己的同志作些解释工作,一星期的停火期满后,我国防部再次发布文告,这次是发给“福建前线人民解放军同志们”,当然主要也是说给台湾当局和美国人听的。文告中说:“金门炮击,从本日起,再停两星期,借以观察敌方动态,并使金门军民同胞得到充分补给,包括粮食和军事装备在内,以利他们固守。兵不厌诈,这不是诈,这是为了对付美国人的。这是民族大义,必须把中美界限分得清清楚楚。我们这样做,就全局说来,无损于己,有益于人。有益于什么人呢?有益于台、澎、金、马一千万中国人,有益于全民族六亿五千万人,就是不利于美国人。有些共产党人可能暂时还不理解这个道理。怎么打出这样一个主意呢?不懂,不懂!同志们,过一会儿,你们会懂的。呆在台湾和台湾海峡的美国人,必须滚回去。他们赖在这里是没有理由的,不走是不行的。台、澎、金、马的中国人中,爱国的多,卖国的少。因此要做政治工作,使那里大多数的中国人逐步觉悟过来,孤立少数卖国贼。积以时日,成效自见。……”
当时以“中华人民共和国国防部长”名义发表的这些文告,其实大都是毛主席亲自撰写的。这不仅是一篇篇非常精彩的政论文章,非常高明的政治攻势,更可以从中领略到毛主席高瞻远瞩的战略眼光和伟大胸怀,今天重读这些文章,仍然值得海峡两岸的中国人深思。
国防部的这些文告公布后,持续了一个多月的大规模的金门炮战终于告一段落。这的确是一个大手笔,就像一篇绝妙文章,最后是一个出人意表而又意味深长的结尾。
后来,由于美国人又恢复了护航,我军又恢复了炮击,毛主席又提出一个“单日打,双日不打”的办法,表示既要惩罚美国人的介入,又要保证金门的补给。打打停停,半打半停,要打就打,要停就停,在我们认为需要的时候,就来真格的,例如1960年艾森豪威尔访问台湾,就搞了一次“万炮轰瘟神”,但在平时,我们的大炮不打蒋军阵地和居民点,只打到海滩上,逢年过节都停炮三天,以后炮弹里又只装宣传品。金门方面也照此办理,打炮就逐渐演变为象征性的军事行动,似乎达成了某种默契。双方的炮击与其说是一种对抗,其实更是一种纽带,一种对话的渠道。这样的“炮战”,从1958年秋冬一直延续到1979年元旦,整整打了20年,真是古今中外战争史上的奇观。
这场金门炮战非比寻常,始终是在毛主席直接掌握和指挥下进行的。对于毛主席关于炮击金门的一系列指示,我总是努力去领会。但毛主席的战略意图,有些是要到事后才会逐渐清楚,这是毛主席指挥作战的特点,也正是他的伟大之处。但不论理解与否,我作为前线指挥员,始终严格地执行毛主席的命令。因为深知此战关系重大,所以在战斗过程中,遇到重大情况变化或者重大争论时,我都是直接请示毛主席才作出决定的。这一仗,福建前线军民同仇敌忾,全国人民热情支援。前线炮兵部队,海军、空军和其它参战部队以及前线民兵英勇奋战,取得重大战果,涌现出许多英雄部队和英雄人物。应该说,这次炮击金门取得了军政全胜。
对这次炮击金门,毛主席是很满意的。战后,他在一次最高国务会议上说:“……8月23日这一天,我们打了一万九千发(炮弹),他们讲打了四五万发,那是夸大其辞。没有那么多,时间只十几分钟,没有什么很久很久。……这自然说明我们有力量,不怕打,更重要的是,这是我们祖国的土地,别人管不着。所以我看要奋斗下去,什么威胁我们都不怕。《聊斋志异》里有一个狂生,晚上坐着读书,有个鬼吓他,从窗户口那个地方伸一个舌头出来,这么长,它以为这个书生就会吓倒了。这个书生不慌不忙,拿起笔把自己画成张飞的样子,画得像我们现在戏台上的袁世海的样子,然后也把舌头伸出来,没有那长就是了。两个就这么顶着,你望着我,我望着你,那个鬼只好走了。《聊斋志异》的作者告诉我们,不要怕鬼,你越怕鬼,你就不能活,他就要跑进来把你吃掉。我们不怕鬼,所以炮击金门。这一仗打下去之后,现在台湾海峡风平浪静,通行无阻,所有的船只不干涉了。”毛主席这番深刻而又风趣的话,引起在座代表的会心欢笑。后来,毛主席又几次在中央会议上提到炮击金门,毛主席把话说透了:“炮击金门,就是要帮助蒋介石守好金门”。
如今,金门岛的硝烟早已散去,整个世界战略格局和海峡两岸关系都发生了巨大变化。然而,沧海洪流,方显出伟人的英明和洞见,毛主席当年指挥炮击金门的战略决策,随着历史的前进,越来越显示出它的深远意义。我深感:邓小平同志提出“一国两制”的解决台湾问题的构想,是继承和发展了当年毛主席的思想。历史前进的脚步,已经并将继续证明:我们中国共产党人所倡导的中华民族的统一潮流,是任何人也阻挡不住的!
《人民日报》1993年12月24日第5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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