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杨超:毛泽东思想的三个要点——理论·历史·现实

杨超,1911年生,四川达县人。1932年5月加入中国共产党。
1937年10月到延安,曾参加毛泽东组织的哲学学习小组。建国后
历任四川省工会联合会主席、四川省副省长、中共四川省委书记
、四川省第四届政协主席。主要著作有《毛泽东哲学思想研究》
、《毛泽东过程论思想研究》,主编《毛泽东思想史》一至四卷
等。

  同杨老的这篇谈话,是我们趁赴成都参加一次学术讨论会的
机会采访的。他以82岁高龄和在党内60年阅历积淀的这些看法,
给人以启发是不言而喻的。

  访问人:杨老,您好。今年是毛泽东同志诞辰一百周年,我
们想请您谈谈如何看待毛泽东思想的问题,您是否围绕继承和发
展毛泽东思想来谈?

  杨超:好的。毛泽东思想是马克思列宁主义与中国革命实践
相结合的过程中逐步形成和发展起来的。马克思主义产生在资本
主义发展初期的欧洲,他的理论首先是在批判资本主义的基础上
建立的。第一次世界大战以后,革命中心转移到俄国,也就是说
从资本主义发展先进的小国转到比较落后的封建军事大国,列宁
曾说,革命将在哪里开始呢?不一定在工业比较发达的国家,资
本主义战线将在帝国主义链条最薄弱的地方被突破。所以,一个
时期曾经有资本主义先进国家革命共同胜利论。

  访问人:那么,马克思主义介绍到中国来,在中国发生了什
么变化?

  杨超:革命中心转移到中国,就离开了资本主义范畴。中国
是半封建半殖民地的大国,一百多年来,许多志士仁人,为了救
国救民,前赴后继,英勇牺牲,我们中华民族首先有这个很光辉
的历史传统。所以,十月革命一声炮响,送来了马列主义,就在
这个传统基础上,马列主义深深扎根于这个民族之中。又因为中
国的情况不同,也就使中国革命的道路一定不是资本主义国家革
命的道路,而必然是走它新的发展道路,是具有中国特色的新民
主主义的革命道路。

  但找到新的道路,并不是一帆风顺的,开始时,毛泽东虽然
以无产阶级革命家的远见卓识,分析了中国社会的性质,初步解
决了无产阶级对革命的领导权,提出了农民在革命中的主力军作
用等问题,加上当时统一战线的大好形势,从而使国共第一次合
作发展起来。但那毕竟是我党的幼年时期,我们党包括毛泽东同
志对许多问题还不可能有深刻认识。大革命失败了,促使人们开
始逐步清醒起来,我们这个半封建半殖民地的国家必然有它同资
本主义(帝国主义)国家所没有的特点。大革命失败后,毛泽东
率领秋收起义军上了井冈山,就开始了中国革命究竟走什么道路
的探索。

  马克思主义同中国革命实践相结合,不单单是学习几篇文章
,也不仅仅是研究一些问题。上井冈山仅3年,毛泽东就先后撰写
了4篇文章,首先肯定了在农村建立革命根据地,深入土地革命,
开展武装斗争是个独特的现象,是全世界其他国家和地区都没有
的独特现象。从《中国的红色政权为什么能够存在?》、《井冈
山的斗争》,到《古田会议决议》,一直到《星星之火,可以燎
原》,都充分反映出毛泽东对中国革命独特道路的艰苦探索和理
论思考。其实质是走老路还是走新路。毛泽东对一定要走中国特
色的新道路觉悟得很早,他这个觉悟,与南昌暴动、广州暴动不
同,那个仍然是依托城市在城市发动起义的老路。

  访问人:1927年,我们党发动了许多起义,有南昌起义、广
州起义、秋收起义,但只有毛泽东在起义不成功的情况下,选择
了上山的道路,他这个思想是不是早就有基础了呢?

  杨超:毛泽东带队伍上井冈山,他的这个思想因素在《湖南
农民运动考察报告》里就有了,他已经认识了群众武装的威力。
“好得很”,“糟得很”代表了不同立场的观点和理论。《考察
报告》还有个很光辉的思想,就是两类矛盾的思想。因为不管怎
样,中国革命在历史的发展过程中,在大革命的高潮中,必然会
出现反动的力量,这就需要把一切革命的力量联合起来,作针锋
相对的斗争。对农民运动的指责,毛泽东认为是错误的,因为农
民问题主要是教育问题,无论如何不应该在背后指责,更不能把
一些有错误的农民领袖抓起来,这在《考察报告》里有专门的论
述。这个问题实质上就是区分两类不同性质的矛盾的思想的萌芽
形态。这表明毛泽东同志是很有远见的。而且毛泽东搞武装不是
只盯着城市单纯搞暴动,秋收起义后就赶快带队伍上井冈山,以
后又经过改造土匪武装(王佐和袁文才),才使起义部队有了立
脚点。也就是说毛泽东很早就认识了农民武装的威力,不是我们
的武装到井冈山后才认识的,而是在大革命时就认识了。“八七
”会议上毛泽东明确提出“枪杆子里面出政权”,但实践还没有
。实际行动是秋收暴动后把队伍带上山。毛泽东上山前说的这句
话,就是不断开创新局面的思想路线。这句话的含义,从“八七
”会议,秋收暴动,一直到文家市改变行动方针上井冈山,以及
后来的同朱德、陈毅会合,是贯通一起的。他在打了几年仗之后
,很明显地看出中国革命的道路问题,这也是一个理论问题。

  访问人:中国革命,同当时人们一般认为传统革命,有什么
不同特点?

  杨 超:中国的民主革命28年,有20年是两个政权长期并存
,这就说明了中国革命的特点和优点。毛泽东曾引过斯大林说过
的一句话:“在中国,是武装的革命反对武装的反革命。这是中
国革命的特点之一和优点之一”。毛泽东虽然引用过这句话,但
并不包含井冈山道路的内容。以后共产国际支持的王明路线,实
际上是和毛泽东对着干的。所以,在大革命失败以后,中国革命
出现了两个历史舞台,一个是在上海的党中央,仍是以城市工作
和工人运动为中心,走的是白区秘密工作的老路子;还有一个历
史舞台是以毛泽东、方志敏为代表的一批共产党人,他们把工作
中心转移到广大农村,深入开展土地革命,进行武装斗争,并逐
步走上了以农村包围城市,武装夺取政权的崭新的道路。上海那
个历史舞台到1933年的时候就站不住脚了,不得不迁移到江西革
命根据地。这有力地证明了老路子走不通,必须走农村包围城市
、武装夺取政权的道路。

  访向人:这个问题归根到底就是马克思列宁主义同中国革命
实践相结合的问题。那么,在实践中是怎么结合的呢?

  杨超:关于马克思主义同中国革命实践结合问题,毛泽东讲
了三次,专门论及了马列主义从来没有专门论及的问题。

  第一次论“结合”,是在《反对本本主义》里,要点是三个
:理论、历史、现实。所谓理论,就是必须明确指导思想是马列
主义理论;所谓历史,就是中国旧民主主义一百多年的革命传统
;所谓现实,是指1921年中国共产党成立以后,马列主义在中国
深深地扎了根这个现实。为什么马列主义在中国不论怎么样风吹
草动或惊涛骇浪都抵不倒?就是马列主义的根在中国扎得很深,
不比一些资本主义国家。我到德国去过两次,了解一点情况,德
国是马克思的故乡,却出了法西斯,列宁的故乡也打出了沙皇的
旧旗帜。真巧,历史上的东西都那么直率,那么不留情面,向对
立面发展总是一个客观规律。社会民主主义在欧洲的群众中影响
是很强的,所以列宁要建党,首先提出“只有以先进理论为指南
的党,才能实现先进战士的作用”,才能建立布尔什维克党。毛
泽东也是先抓理论,并把这个理论同中国的实践相结合。他总是
说,中国革命要由中国同志自己来革,明确要走中国式的道路。
人家说他“山沟里没有马列主义”,实际上毛泽东的三个论点首
先是反对本本主义、宗派主义。那时教条、宗派还刚得势不久,
30年代初还是立三路线统治的时期,但确实是本本主义。《反对
本本主义》怎么说的呢?“你对于那个问题不能解决么?那么,
你就去调查那个问题的现状和它的历史吧!”说得清清楚楚,最
后得出结论:“没有调查研究,就没有发言权。”也就是说,要
真正把理论与实际相结合,就要把历史的实际和现实的实际密切
结合起来。 访问人:这是第一次论“结合”。那么第二
次呢?

  杨 超:第二次论“结合”,是在1938年11月的六届六中全
会上。也讲了三次,第一次是《中国共产党在民族战争中的地位
》,那时就说到实事求是了,说共产党应是实事求是的模范。第
二次是《统一战线中的独立自主问题》,批判了王明“一切服从
统一战线”的右倾观点。第三次是《战争和战略问题》,从理论
的高度明确了武装夺取政权,战争解决问题。这三个讲话,已经
反映出我们党关于中国革命基本经验的“三大法宝”问题。这一
次论“结合”,也是“理论、历史、现实”这三个论点,虽然有
时讲的次序不同。在理论上明确提出:“如果我们党有一百个至
二百个系统地而不是零碎地、实际地而不是空洞地学会了马克思
列宁主义的同志,就会大大地提高我们党的战斗力量。”以后又
讲了历史和现实,号召全党同志一定要懂得中国革命的历史和现
实。1938年底的六届六中全会,就解决了党的领导问题,首先要
求党的领导核心要认真搞好“结合”,使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对
教条主义的批判:“洋八股必须废止,空洞抽象的调头必须少唱
,教条主义必须休息,而代之以新鲜活泼的、为中国老百姓所喜
闻乐见的中国作风和中国气派。”

  访问人:第三次论“结合”,一定是延安整风了?

  杨 超:是的,第三次论“结合”,以1941年的《改造我们
的学习》为标志。这个报告,实际上是全党整风的开始。1942年
洛甫同志带队到晋绥调查研究,回来写了两篇文章。一篇叫《出
发归来记》,一篇叫《冲破教条主义的囚笼》,作为党的高级领
导人,思想交锋非常激烈,就是老老实实改造自己;作为一个知
识分子,态度非常坚决。反映了延安整风的情形和意义。在《改
造我们的学习》中,毛泽东讲得更充分,他明确指出马列主义必
须有的放矢、实事求是,他说:“‘的'就是中国革命,‘矢'
就是马克思列宁主义。我们中国共产党人所以要找这根‘矢',
就是为了要射中国革命和东方革命这个‘的'的。这种态度,就
是实事求是的态度。‘实事'就是客观存在着的一切事物,‘是
'就是客观事物的内部联系,即规律性,‘求'就是我们去研究
。”“实事求是”,六届六中全会就提出了,《新民主主义论》
也提出了,这次是用哲学的语言作了更深刻的解释。

  访问人:延安整风您参加了,有什么亲身体会?

  杨超:我承认我自己也是“教条主义”者,因为我坐了5年监
狱,出狱后又在延安工作8年,没有接触多少生动的生活。《改造
我们的学习》中,毛泽东讲了一副对子,叫:“墙上芦苇,头重
脚轻根底浅;山间竹笋,嘴尖皮厚腹中空。”生动地画出了教条
主义的形象。他的语言生动活泼,说得恳切、深刻,完全是中国
作风和中国气派。我参加学生运动时,也参加了一些实际斗争。
我读到这两句后,感到确实深刻,体会到没有实践知识,当然言
之无物。在延安时,毛泽东曾批评我,说我写的东西言之无物,
说不出道理,没有实际经验的基础;也表扬过我,因为经过整风
学习,我有了进步,写了学习《论持久战》的体会,还写了好多
墙报。至今受益匪浅。

  访问人:毛泽东提出马克思主义普遍原理同中国实践相结合
,有什么历史背景呢?

  杨超:毛泽东论“结合”,我的看法是从认识论上论结合,
因为他认识得最早,30年代在中央苏区时就提出把马克思主义具
体化,强调调查研究,用理论指导实践;1938年六届六中全会,
是在党的领导核心端正思想路线;1941年作整风报告,开始全党
整风,更是从思想上和理论上端正实事求是的马克思主义路线。
当然,延安整风中康生插了一脚,搞了个抢救失足者运动,幸好
毛泽东及时发现,定了九条方针,“一个不杀,大部不捉”,把
他刹住了。我当时也做过保卫工作,在康生领导下,我是从苏州
监狱出来的,对他的情况有些了解,他就对我很不满意。经过全
党整风,形成了全党的共识,于是在六届七中全会上通过了《关
于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这样召开七大的条件也就成熟了。党
的七大准备很早,从1939年、1940年就开始准备,修房子、调干
部,办新的党校,一直到条件成熟搞完全党整风,才胜利召开七
大。遵义会议上毛泽东成为党的主要领导人,但他把总书记的职
务让给洛甫,是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人,甚至团结反对过自己
的人、有不同意见的人,这是毛泽东的伟大所在。

  马克思主义同中国革命实践相结合,就必然同中国的国情,
和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的性质,和中国长期的革命斗争实践特别
是长期的武装斗争的实践相结合。毛泽东写完《论持久战》《〈
共产党人〉发刊词》,后腾出时间来更全面综合地写了《新民主
主义论》,以后又开展整风,应该说他的安排是很有计划,毛泽
东思想发展的方方面面很有它的历史规律,不能说毛泽东思想的
成熟只以整风为标志。为什么《论持久战》成为科学的东西?当
时的形势还在节节后退,还没有到相持阶段,他就预见到抗日战
争的三个阶段。所以说“结合”是和理论、历史、现实联系在一
起的。

转自人民网《人民领袖毛泽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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